江河去世四年,至今依舊有許多人對他念念不忘,時時緬懷。他若離開,會被人記得多久呢。
等他在那個世界見到了他的哥哥,他又該說些什麼呢。
好久不見,可惜別來有恙。我當初年紀小不懂事,總和你鬧別扭,你別放在心上。我一直很感激你。還有,易麒現在挺好的,你就放心吧。
……不對啊。
他若是能見到江河,易麒又怎麼會好。
就算這世上所有人都淡忘他,易麒也一定會把他放在心上。
從很久以前起,宋時清就一直期盼著能得到不求回報的專屬於他的深愛。他現在真的得到了,接著才明白,他必須為此付出相應的責任。
那樣的心意是不能辜負的。所謂負責任,遠不止是一心一意這種最基本最理所當然的事。
不是隻有背叛才傷人。愛他的人還會因為心疼他而掉眼淚。
宋時清曾見過易麒在江河的葬禮上哭泣的模樣。他不能讓他再經曆一次了。
他得回去。
“哥,”宋時清閉著眼睛小聲說道,“我暫時還不能去見你。小七特別好,我想一直陪他。”
一陣微風吹過,他背後的指示牌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宋時清睜開眼抬起頭,發現標牌又轉變了方向。他站起身來,然後向著標牌的指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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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在夜幕降臨後見到大門時,宋時清如釋重負。
若非體力實在不允許,他真想一路飛奔過去。但很快,當他緩緩走出大門,出現在眼前的那條漫長且蜿蜒曲折的簡陋道路,使他陷入了新一輪的絕望中。
他想起來了。當初這個度假村之所以會停止營業,好像是因為選址不佳,過於偏僻交通不便,故而門庭冷落,無法維係。
宋時清抬起雙手,在臉上輕輕拍了拍,試圖保持清醒。
他的渾身都散發著高熱,手上的傷口已經開始感染,痛樣難當。他身上的每一塊骨骼每一條肌肉都在抗議訴說著不適。但除了繼續往前走,他沒有別的選擇。
沿著那條道路向前緩慢移動了大約一個半個小時後,他看見遠處突然亮了一下。可等循著方向望去,目之所及卻又是漆黑一片。幾秒後,悶雷聲在耳邊隆隆響起。
完了,又要下雨了。
如今前後不挨,他連個可以躲避的地方都沒有了。
宋時清站在路邊,長長地歎了口氣。
前方又有一陣光亮閃過。而宋時清已經無心再去多看。他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前蹌踉了幾步,覺得自己幾乎已經無法保持平衡。
就在此刻,耳邊又有聲音響起。
那不是雷聲,而是車輛的鳴笛聲。
宋時清立刻抬起頭來。接著,他高舉起了雙手,用力揮舞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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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發生的事,宋時清的記憶一片模糊。
他隱約記得自己似乎很快跌倒在了地上,又被人扶了起來。身邊有陌生的聲音在大聲說著什麼,但他聽不明白。
他在意識模糊間輕聲呼喚:“小七?”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但卻沒有人回應。
小七不在這裏,他想。那他就先休息一會兒,養精蓄銳,等睡飽了精神了,再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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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睜開眼時,首先印入眼簾的是雪白的屋頂。
宋時清迷蒙地發了會兒呆,意識到自己應該是在醫院裏。他的一隻手正在輸液,另一隻手上好像有什麼東西。
他微微側過頭,發現他的病床邊上正趴著一個人。那人一動不動,卻牢牢抓著他包著紗布的手。
宋時清看著那熟悉的發旋,心頭突然湧起許多情緒。柔軟的,釋然的,感動的,甚至喜極而泣的。他想,他是真的得救了。
他輕輕地喚了一聲:“小七?”
那人就像彈簧一樣跳了起來,大喊:“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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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好心也會辦壞事。
在易麒眼淚鼻涕狂飆的過程中,宋時清正在輸液的針管移位了。
看著他腫成饅頭的手,易麒一抽一抽道歉:“對不起。”但他說完以後立刻又說道,“都怪你!“
宋時清沒什麼力氣。他抬起另一隻還包著紗布的手,示意他靠過來點。於是易麒當著趕來的醫護人員的麵又一次把他的手拉住了。
“你氣死我了,手還疼不疼,”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你現在還難不難受?你真的氣死我了……我好想你,你要不要吃東西,蘋果好不好?你說話呀……你是不是嗓子也不舒服?”
宋時清還沒開口,旁邊的護士笑出了聲。她給宋時清重新插好了輸液針管,又量過了體溫驗了血糖,在叮囑易麒注意事項時依舊麵帶笑意。
等她離開,病房裏又隻剩下兩個人。
“……你要吃蘋果嗎?”易麒再次問道。
宋時清搖頭,然後握緊了他的手:“要你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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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麒說,那個度假村原本就是可疑地點之一,可第一批前來搜索的人意外被斷裂的大樹擋住了去路。那之後又是一場暴雨,對搜尋工作造成了巨大阻礙。最後那天晚上找到他的,是在知道他失蹤後自發加入搜尋的好心人。
“你知道有多少人為你睡不著覺麼?”易麒說。
“……對不起。”
“還好你回來了,”易麒繼續說道,“我還一直偷偷擔心,萬一你被藏在什麼深山老林裏,那肯定會迷路。”
宋時清無奈地笑了笑,然後說道:“……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總覺得,是我哥哥帶我走出來的。”
易麒愣了一下,接著用力點頭:“我信啊。”
“也是,”宋時清說,“隻要是誇他好,你哪句不信。”
易麒抿著嘴,沒吭聲,看起來有些糾結。
“我沒有介意,”宋時清說著緩緩搖了搖頭:“……我需要感謝他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要不是他,我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
易麒還是一臉別扭看著他。
“我真的沒有介意!”宋時清強調。
“你這個人,實在是不好說。”易麒警惕地說道。
宋時清無奈了。他看著易麒:“我昨天晚上夢見他了。”
“他說什麼了?”
“他說,我喜不喜歡小七關你什麼事。既然你們在一起了,就給我好好的。”
“……你看,”易麒小聲嘟囔,“江老師就算是在你的夢裏,說話也是很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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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國棟最終被檢方指控的二十一條罪名裏,有一半宋時清和易麒都看不太懂,隻能大致明白他製作假賬行賄操縱股價買凶殺人非法拘禁等等等等。
在知道宋時清已經被找到後,他便放棄了抵抗。隻是到了最後,他還是要拉一個墊背的。
他供出了一個當初殺害宋忠東的同謀。但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犯罪嫌疑人鍾永蘭的精神狀態已經無法接受審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