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漠望著闊別多年的母親,隻覺得陌生又熟悉,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有些尷尬:本想在她神誌不清的時候,直接把她救回去,找個地方安置,然後老死不相往來,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但是現在她的眼神,明顯是清明的!
李敏芝呆呆地站著,眼底略過太多太多的情緒——不敢置信、欣喜、心酸、心疼、歉疚……這六年一直在反複的心情,在這一瞬間完全湧上心頭。
“小漠?”她在良久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隻是開口的那一瞬間,眼淚便止不住掉了下來,“你當真沒死啊?還活著……活著就好啊……”她哽咽著難以自抑,激動心疼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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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六年,她每一刻都在煎熬。
剛開始,她以為憑祁漠的力量,很快就會被仇家蠶食幹淨,她以為他已經死了。那個時候,她傷心,卻也認命。為了整個家族的安全,必須有個孩子去“犧牲”,祁漠是抽簽被抽中的……這是命。
姐姐勸她再生一個,忘記祁漠重新開始,或者索性再生一個孩子還是叫祁漠……她都做不到!她排斥著這樣的提議,甚至逐漸排斥和自己的丈夫親近,弄得夫妻關係幾次瀕臨破裂,看了好幾年的心理醫生。
後來,她終於從陰影中走出來了。
可是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得知當年的“抽簽”其實並不公平,抽中的是尹梟,祁漠隻是被調換的替死鬼。她告訴了在外出差的丈夫,決定一起去討個說法,可是丈夫卻意外死在異鄉,再也沒有回來……
她的天就此塌下。
於是,她顧不上操辦丈夫的葬禮,掙紮著去了a市。她想要去找祁漠!哪怕是找到個墳墓也好!哪怕是對著墳墓哭一場也好!可是什麼都沒有!整個a市,再沒有祁家存在的半點痕跡……
這便是她的全部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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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看到祁漠活生生地站在她麵前,不像是前幾次在療養院,她恍惚著認為自己是看花了眼。李敏芝按捺住了抱著他嚎啕大哭的衝動,顫顫巍巍地走近祁漠,朝他伸出手來:“讓我好好看看你……小漠,你長大了……”
祁漠的鼻翼間難以抑製地泛上一層酸澀,但是在李敏芝的手觸上他之前,他已猛然揮手撇開了她。
他的臉色,亦恢複了冷清。
“小漠?”李敏芝的神色一怔,眼底掠過明顯的受傷。
“不要浪費我的時間。”祁漠冷淡回應,拉了拉剛剛打鬥中弄皺的衣服,“我不是來聽你哭的。”
“啊,對對!”李敏芝連忙點頭稱是,胡亂地抹著眼淚,吸著鼻子,遮掩著此時的難堪,“是我不好,小漠你不要生氣。你特意來這裏找我,我很高興。小漠?”說到一半,見祁漠抬腳向外,李敏芝連忙跟上去,“我跟你一起走!”
祁漠不答話。
李敏芝能跟著祁漠,便已很滿足:“我跟你一起回家!”
祁漠卻驟然止了步。
“你想多了。”他轉頭過來,聲音和目光一樣冷,“我把你從尹梟手裏救下來的目的隻有一個,找個安靜的地方安置你!因為……”
他頓了頓,李敏芝緊張地等著,從那冷寒的目光中感覺到了疏離——
“……我不想讓你變成我的累贅。”
她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他不認她了。
“我……我怎麼會呢?”縱使極度克製,李敏芝的眼淚也止不住往下掉,她想要對祁漠賠笑臉,但事實是笑得比哭還難看,“我隻是想見見你,確定你還活著,我保證我不會……”
她想說明,縱使她和尹梟他們生活多年,也不是他們一道的人,不會害他。
但是祁漠卻打斷她:“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累贅。”
李敏芝的臉色一白,瞬間徹底噤了聲。
祁漠抿了抿唇,知道這句話過分了,卻並不收回,隻是把臉轉向了另一邊:“走吧,有船會來接應。”……
日落黃昏,天色已暗。
遊客盡數回了船艙,現在是晚餐時間,甲板上空無一人。祁漠徑自走上甲板,撐著圍欄眺望著來時的方向。遊輪已開出去很遠,這裏已經看不到海岸,海風習習吹來,有著腥鹹的味道,也有幾分涼意……
“小漠……”
“我的人很快會到,等著就好。”李敏芝試圖和他說話,祁漠卻更快一步打斷了她。
身後的人沒再說話,隻是很快傳來抽噎的聲音,隱忍又壓抑。
顯然,李敏芝在哭。
祁漠沒有回頭,隻是靜靜地望著這逐漸黯淡的海麵,突然覺得有些諷刺:他每年都會出一次海,每年都會去祭拜他們,其實他在幹嘛?他幹了六年的蠢事!這片海洋裏,沒有葬他的任何親人。
“……對不起。”她終於忍不住哽咽出了聲,知道這隻言片語,彌補不了任何,“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我甚至不配做一個母親……是我錯了!小漠,真的……真的很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