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語生掩耳盜鈴地卸載了微博,他心想,就這樣吧,罵就罵吧,誰還沒個愛豆嗎!
——雖然時至今日,他對唐納森的感情早已不再是單純的、粉絲對偶像的崇拜。
他曾想,如果他能在遇到唐納森之前就成為罐頭帶魚,就好了。如果是這樣,那麼他和唐納森就能稍微平等一些——稍微——這就夠了。
當一個自卑的人,麵對一個自己羨慕卻注定無法成為的人,會做什麼事?有些人會魔怔一般模仿對方:對方說話的語氣,對方玩的遊戲,對方讀的書;有些人會竭盡全力打探對方的信息:對方的所在地,對方的八卦,甚至是把對方的照片放進淘寶識圖,隻不過是想看看對方穿什麼品牌的衣服;有些人則會不厭其煩地瀏覽對方的微博主頁,卻並不敢光明正大地關注對方,更不敢點讚和評論……把這些行為逐條列出,似乎每一種都帶著濃濃的卑瑣氣息,仿佛是陰溝中的螻蟻,窺視著永遠觸不到的雲朵。但其實,這一切的出發點,也許隻是永遠無法達成的向往。當18歲的劉語生在網絡上遇見唐納森,他無比驚訝地發現對方幾乎符合他的一切想象:瀟灑坦蕩,才華橫溢。他可以無所顧忌地在粉絲群裏承認“天生就喜歡男生”,也可以憑借敲擊出的文字令人神魂顛倒。而18歲的劉語生呢?他不過是個剛上大學的學生,在一所不知名的二本學校,每個月隻有800塊生活費。他知道自己喜歡男人,卻從不敢表露出來——母親甚至叮囑他說,語生,上大學就好好學習,男孩子不用急著找對象,知道嗎?媽媽供你可不容易。他的青春平庸到仿佛沒有年輕過,而唐納森是他觸不可及的另一個世界,鳶飛魚躍,波光瀲灩。
他加入唐納森的粉絲群,當唐納森偶爾在群裏說話時,他小心翼翼地接話——既不敢表現得太積極,也不敢表現得太冷淡。唐納森不知道的是,這個粉絲群裏不起眼的讀者,曾無數次點開他的QQ資料,卻每一次都不敢發送添加好友的申請。唐納森同樣不知道的是,在那個深夜,當他漫不經心地和劉語生聊起天來,劉語生有多麼的激動——好像心髒變成一朵很亮很飽滿的煙花,“嗤啦”一聲在漆黑的夜空中爆裂開來,光芒搖曳。
一個人能悄悄喜歡另一個人到什麼程度?為他花錢?為他罵街?為他成為更好的人?不,誠實地說,極致的情感總帶著某些負麵成分。對於劉語生來說,一個人悄悄喜歡另一個人時所能達到的最高程度,大概就是,因為喜歡他,而感到深深的自卑。那個上海女人說得對,低到塵埃裏。可惜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在塵埃裏開出花。
所以現在再想起那件事,劉語生覺得,如果他在遇見唐納森之前已經成為罐頭帶魚,就好了。如果是這樣,那麼當唐納森宣布要停更的時候,他或許就能大大方方地挽留:繼續寫下去行不行?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你的小說,我也很喜歡你。而不是,不是像一隻寄居蟹,在陰暗的縫隙裏冒充他續寫那個故事。為什麼要冒充他?因為冒充他的時候會有一種自欺欺人的錯覺:我可以靠近他,甚至,可以成為和他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