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酩去找了紀尋的心理醫生,他急需要確定自己心中的某個猜測。
心理谘詢室外放著一麵很大的鏡子,他在等候的兩分鍾裏,正對著鏡子,凝視裏麵的自己。
他和江樵,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
他們的長相各自隨了母親,隻有眉眼與江易山像了五分,明眼人隻要多看兩眼,就能確認兩人是親兄弟。
江酩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有那麼一瞬間,也分不清自己是誰了,準確的說,是紀尋把自己當成誰了。
助手出來開門,告訴他醫生請他進去。
江酩便從鏡子裏逃出,坐在了心理醫生的對麵。
“我想知道,一個完全沒有記憶的人,會是出於什麼原因,對另一個陌生人產生完全的信任與依賴?”
醫生在紀尋回到紀家後,就一直負責為紀尋做心理疏導。他對紀尋的病情和經曆都很了解,江酩問出這個問題,他也不覺得意外。
他回答江酩的問題:“一個人沒有記憶,就相當於一張白紙,紀先生失憶後對你產生情感依賴一般有兩種解釋,第一種,你在他最無助的時候,給了他安全感,他對你的信任,是日積月累建立起來的,這種信任成型後,相當於一座穩固的金字塔,沒人可以輕易動搖他對你的情感,但這個過程往往是需要時間的,我之前接觸過一個案例,病人是PTSD患者,陪在他身邊的是他的愛人,他的愛人,花了兩年的時間,才讓那位病人完全的信任自己依賴自己,盡管他沒有失憶,這個過程依然很困難。”
“但是,據我了解,紀先生幾乎是在蘇醒後就立刻全身心的信任你,你們之間直接跳過了建立信任的環節。”心理醫生看向江酩的眼睛,問:“江先生,請你如實回答我,你在紀尋蘇醒後,在他心理最為脆弱的這段關鍵時間裏,是否對他做過刻意引導?比如,婚戒。”他拿筆指了指江酩右手無名指,那枚當時被臨時挑出來做道具的戒指還牢牢地套在江酩手上。
江酩自己都忘了,這枚婚戒,隻是一個道具而已。
他不安的轉了幾下戒指,如實說:“有,我,我為了讓他相信我,和他說,我們已經結婚了。”
醫生了然,卻並不驚訝,也沒有對江酩的這種惡劣行為作出評價,隻說:“你的這個謊言就是白紙上的第一點墨,後麵他所有的記憶,都以這個墨點為中心,慢慢展開,編織成了一張網,這張網是你刻意為之,在這個過程中,紀尋是處於弱勢的,你才是他記憶的主導者。而之後,不管別人怎麼說,不管這個謊言有多少漏洞,紀尋都對你堅信不疑,他主觀上已經完全偏向你了,我可以說,你掌控了這個人。”
“戒指,就是暗示的道具。”醫生說:“然而這麼堅固的信任絕不是靠一個道具就可以維係的,紀尋對你過度依賴,應該是出於第二種原因,他把你,錯當成了記憶深處最重要的那個人,你對他而言不是完全陌生的,這個人,活在他心裏,你陰差陽錯地占據了那個位置。”
江酩轉戒指的手停了下來,心中最糟的猜想被印證了,他不知該做出什麼反應,隻笨拙地眨了幾下眼睛,整個人似乎被凍住了一般。
醫生問:“你回想一下,他醒來後,對你說過什麼嗎?”
江酩就機械的去想,紀尋醒來後,除了哭,還說了什麼?
他記得自己當時把那出戲演得可好了,把人騙得團團轉,後來又懷著惡劣的心態反複確認的問過他“還是絲毫印象都沒有嗎?”
紀尋是怎麼回答的,紀尋說的是“我看著你,是覺得有些眼熟的。”
江酩那時候隻以為自己編得好,騙得準,現在細細咀嚼這句話,才後知後覺的回味出來,那時的紀尋,就把自己當成了另一個人啊。
他在之前數年的時間裏都沒有與紀尋正式有過交集,連照麵都沒有打過,他怎麼會覺得自己眼熟呢?
他在醫生的目光中低下頭,良久,忽然壓抑地笑出來。
想通了這一切,他才發現,他自導自演的那出戲裏最可笑最可悲的居然是自己。
醫生耐心地等他發泄完情緒,理智的建議道:“如果這些結果不是你想要的,你也可以選擇結束這段虛假關係,方法有很多,比如,先終止你的暗示行為,建議你溫和些,他受不了刺激。或者繼續維持這場幻境,可這就像是一針麻醉劑,藥效再好,效果再持久,也總有要清醒的一刻,如果陷得太深,到時候想抽身而出就難了,於雙方而言,都是一種痛苦。建議你權衡利弊,再做選擇。”
江酩從醫生科室出來時,右手的無名指已經空了,隻留下一圈紅痕,他把道具扔進了垃圾桶,路過那麵鏡子時,他偏頭看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衣冠楚楚,人模狗樣。
紀尋又在醫院觀察了三天才被允許出院,這三天,江酩沒有在他身邊出現過,給的理由依然是,去處理房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