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吃荔枝都能醉(1 / 3)

李白從沒在這種經常上新聞的大醫院看過病。他先前最隆重的就醫經曆就是打出租車去朝陽區找楊剪介紹的那個心理醫生,他還找過好幾次,但心理醫學科畢竟不是熱門科室,被安排在院區偏僻大樓的偏僻一角,仿佛跟他沿路隨便走進去開胃藥的小醫院也沒什麼區別。

現如今他倒是真正見識到了——大名鼎鼎的北京協和醫院,到底是怎樣一片戰場。說是戰場並不為過,這間空氣窒悶的掛號大廳便是衝鋒第一線。窗口前人頭攢動不說,排號等位的長椅全部坐滿不說,甚至有人抱著鋪蓋卷蹲在牆角,看樣子是做好了放長線打持久戰的準備。

然而這些似乎都與李白沒有關係,有醫生給他開路,連那些倒賣專家號的黃牛都敬而遠之。

認識醫生原來這麼管用的?

“前天就給你預約上了,今天本來我休息。”在加急窗口排隊時,方昭質這樣解釋,兀自站在兩人前麵,說話也不回頭。等排到了他又道:“社保卡給我一下。”

一邊跟玻璃牆後的護士點頭致意,一邊半側過身子,把右手攤開在李白麵前。

“我沒有社保卡,”李白注意到他的腕表,好像祝炎棠也有一隻類似的,“身份證行嗎?”

方昭質這才轉過臉來,有點驚訝的樣子,隨後又看了看楊剪,才說:“可以。”

李白遞出自己早就準備好的證件,那上麵的相片是他十九歲的時候拍的,方昭質光明正大地掃了兩眼,才把它遞進窗口。

新門診樓與掛號廳僅有一路之隔,走幾步就到了,但方昭質領頭走得飛快。在電梯裏他一言不發,楊剪也一言不發,什麼師兄師弟,他們仿佛互不相識,各自有各自的沉悶心事,也各自被固定在魚罐頭裏,跟李白之間夾了幾個病人。

搞得跟看一眼真人就能確診似的,李白有些好笑地想,說不定你們倆剛剛私下打了招呼,都知道我是真的要死了。

那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啊,反正自己也早就接受了。

擠過科室走廊的人群,進到最靠裏的那間診室,把門哢嗒合上,方昭質身上那股子緊繃繃的勁兒卻又陡然鬆了下來。他扯了扯領結,在屋裏那唯一一張診桌前坐定,敲了幾下鍵盤,“在外麵得低調,咱不能顯得太熟,”他笑道,“人家都在眼巴巴等著呢,就你不用排隊,雖然今天本來就掛不上我的號,我這是加班。”

李白一時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卻聽楊剪道:“辛苦了。”

“您吃錯藥啦?你是我師兄,跟我客氣什麼啊,”方昭質的目光從電腦屏幕跳開,朝楊剪眨了眨眼睛,“幫我燒點熱水我就不辛苦了,就那個紅色的鈕,按一下。”

楊剪走到診室一角的飲水機前。

李白別過頭追著他看,卻聽桌麵被篤篤敲了兩聲,“你的大概情況我聽說了,”方昭質說,“無重疾史手術史,但有酒精依賴,還有精神類藥物服用史。現在藥還在吃嗎?”

李白盯著地麵,點了點頭:“嗯。”

“確診之後我們再看看,說不定要暫停服用,你記得把自己平時吃的藥整理一下,最好列個單子給我,”飲水機動靜挺大,轟轟作響,這是水燒起來了,方昭質瞟了兩眼,目光又落回李白身上,他似乎很喜歡這麼緊盯著別人對視,“病症是一次查血偶然發現的,已經有兩個多月了,統共看過兩家醫院對吧。”

而李白隻能聽見那聲音在自己背後,楊剪似乎走近了,又似乎沒有,“他和你說的?”

“你哥嗎?對啊。”

“你剛才說酒精依賴,”李白卻道,“這個我沒有。”

“客觀一點好嗎,這樣對我們判斷病情是有幫助的,”方昭質拎起一支鋼筆,眉頭不知何時蹙了起來,“上醫院查血不就是因為酒精中毒?”

“那是過敏!”李白猛地回頭,楊剪正在自己身後,“我沒有依賴,這幾天在山裏待著我一滴酒都沒喝,我想都沒想!”

而楊剪按住他的肩膀,卻看向診桌另一麵:“抱歉,我說得不準確。”

“行吧,依賴不一定有,但酗酒是既定發生的,”方昭質抬手,“給我看一下診斷報告吧,要加拿大醫院的那份。”

李白默默抽出報告冊,剩下那一遝被他捏在手裏,“還有中國的。”

方昭質翻了兩頁,頭都不抬,“哪家醫院。”

名字好長一串,李白本想看下手機備忘錄,卻發覺自己還記得,於是他就背了出來。“全麵檢查在國外我做不起,”他又道,“中國的那份更詳細。”

方昭質最終還是接了過去,卻隨手放在一邊,幾分鍾的集體沉默之後,他把英文報告讀到了最後一頁,“這裏麵沒有任何一條結果能診斷你得了癌症,”他展平紙張,按照折角標記給兩人指出他拿鋼筆勾出的幾處,“它隻是檢測到你血AFP等等一些指標異常,判斷是肝腎功能問題,建議你深入檢查而已。”

隻見楊剪兩手插兜,正望著窗外,仿佛心不在焉,李白的腦袋又低了下去,他默默把那一厚遝中文報告推到方昭質麵前。

“說實話,這醫院我沒聽過,你可能是找到莆田係了,”方昭質放柔聲音,凝望著李白,竟顯出點同情的意味,“先去檢查吧,這份我也會看的,放心。”

打印機方才吐出一張紙,現在已經涼了,他把它交到楊剪手裏。

李白不覺得自己按照單子一項一項地跑科室做檢查會出差錯,但方昭質似乎就這麼認為,至於被他光榮托付的楊剪是怎麼想,李白不知道。那人好像沒有不耐煩的樣子,但也沒有很投入,回北京之後一直如此,讓人完全看不懂他在想什麼。不過本就沒什麼好投入的吧!無非是抽血做CT,檢查肝功腎功,李白進去了,楊剪就在外麵等著,李白麵色慘白,無端跑去廁所幹嘔,楊剪就陪他坐一會兒,等他喘勻了就遞給他一顆糖,說檢查完再吃。

老式的大蝦酥,很黏牙的那種,李白一直喜歡,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變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