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人工呼吸(2 / 3)

喘得比剛才還急:“我瞎說的,我不會死的。”

“不用勉強你自己……”他又道。

楊剪盯著他,站了起來,就那麼背著路燈,插著口袋,全身上下隻有發梢透出些光亮來。

李白下意識縮了縮肩膀。

“魚呢?”

“魚是真的。我養的金魚……我按網上說的弄,它就變得活蹦亂跳了!但後來還是死了。”

“以前我經常覺得你是個傻帽兒,”楊剪忽然笑了,“這幾年好像更嚴重了。”

“我也知道我是。”李白抱住膝蓋,悶悶地說。

“用我送你回家嗎?”楊剪還是笑著,甚至朝他遞出了一隻手。

李白困惑地抬起眼來:“我沒準備回家。”

“……我還有話要和你說。”腿一時間沒力氣站,這是最讓他絕望的。

楊剪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聲,蹲在他身畔,表示洗耳恭聽,“說吧。”

李白吸了口氣,可以說嗎?剛才他又做了莫名其妙的事,可楊剪還是要聽,在等他說。是準備聽完之後更準確地罵他嗎。他慢慢道:“我對我認識的人,都會有一個定義,討厭的,不是很討厭的,討不討厭都和我沒關係的,還有朋友,還有……”兩手垂落了,指尖觸到土地的濕涼,“我們兩個……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找答案,我問了和尚、拉琴的瞎子、賣肉的模特兒、佛祖!但不行,就是不行,他們誰都不會明白的,但是你明白,隻有你懂。”

說這話時綠化帶外的路麵傳來哭聲,楊剪轉臉看了看,於是李白也追著他看,是個背書包的小女孩,不過七八歲的模樣,被母親硬生生提溜起半邊肩膀,正在路燈下嚎啕。

楊剪看回李白臉上,道:“我不懂。”

李白愣了愣,“就是,我不能把你定義成朋友,想到你是我的朋友我就難受得要死,那種感覺就像,徹底離開了你,一樣,”他的手指摳入泥土,指甲縫裏莫名有種辛辣,仿佛摳開了自己的疤,他吐詞越來越慢了,聲音也越來越小,“但是,我幹了不能挽回的事,過去那樣,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楊剪也放輕了聲音,重複他的話。

“我這幾年一直在後悔,有時候我夢見你死了,醒來就覺得是真的,但我搞不清楚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李白弓起了背,額頭抵上雙膝,想把自己縮得更小,“後來找到你了,我不知道怎麼,變得更害怕,看到你我就在想自己變好了嗎,有沒有稍微正常一點,現在看,好像失敗了。”

“確實失敗了,”楊剪說,“我也一樣。”

“你失敗了?什麼?”

楊剪答非所問:“所以你準備怎麼辦?如果你覺得見麵這麼可怕,以後不見就行了。”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李白差點跳起來,“我的意思是我不能再離開你了!以後,你也不用管我,往前走就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就給我留條路,別趕我走,我想對你好,不想沒機會……讓我能追在後麵能看到你就夠了。”

“現在看不到嗎?”楊剪笑出了聲,“你不是總能找到我,出現在我想不到的地方。”

“你對我好的時候總是讓我覺得很危險,更危險了,我的感覺是這樣,我告訴你了,”李白卻仿佛沒聽見,繼續自顧自道,“所以你不要對我好……但也別離開我。”

“你是這樣想的?”

李白不說話,隻是睜大那雙眼睛,呆呆的,水蒙蒙的。

好比一種近乎絕望的等待。

“我也告訴你,”楊剪專心和他對視,“自相矛盾的事,我做不到,也不想做。”

“我不是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不會限製你的自由,也不會做奇怪的事……我就是很想你,很簡單,我想你!”

他拚命吞下哽咽:“你理一理我,抱一抱我,親親我,不用幹別的,我就會特別開心了!我不會再逃跑……”

“真的?”楊剪問。

他攥住李白左手正在發抖的腕子,把那新疤舉到兩人耳側,他又靠近李白,距離不到一個拳頭,“那這是不是奇怪的事。”

李白想掙脫,但無濟於事,“……我不怕這種。”

楊剪挨在他耳邊,“別騙我啊。”

李白卻全身都開始顫,驀地哭了出來:“因為你抽煙了!”

“是,我抽煙了,”楊剪的目光冷冷地垂落,看著他身後那叢積灰的圓葉,“我抽煙也可以被你當作燙自己的理由。”

“你說要陪我戒煙……”

“可是你人在哪兒呢?”

他把另一隻手腕也攥住了,壓住李白的肩膀,壓住他不爭氣的哆嗦,這幾乎就像是擁抱,他還繼續說著:“讓我走,又怪我沒陪你,你可真是言而無信啊。”

“……今天是,十月五號。”李白卻還在往冬青裏退。

“是的,”楊剪把他固定住,不能再往裏了,接著用力把他的右手抓到麵前,按亮他的表盤,“二零一二年十月五號晚十點二十六分。”

“你和他們,看球,吃飯,喝酒,我以為你忘了。”

“你希望我忘掉嗎?”

“不希望,忘掉的話,就不是你了,不要那樣,我不要那樣……”李白的淚水沾濕了楊剪肩頭,他又哭又笑的,呼吸狂亂而滾熱,“我希望我病得更重一點,我想早點死掉,是罪有應得!你可能會心疼我,狠狠地愛我一遍,再繼續恨我,更恨我。”

“太自私了吧?”楊剪掐他的指尖。

“自私……”是啊,李白笑了,他竟然很喜歡這個詞,他越過楊剪的肩膀去看那令人暈眩的明亮街道,幽幽地說,“我還能更自私一點,楊老師,方醫生喜歡你,你心裏很清楚吧?這幾天你們經常待在一起,是嗎?和他分開吧,別讓他喜歡你,更別去喜歡他。”

楊剪被氣得發笑,他認為自己可以一走了之了,事實證明,很多道理跟李白是說不通的,就不該心懷僥幸,他們隻要待在一起,就是在浪費彼此的情緒和時間。

但也就在此時,身後響起尖叫,他意識到那是哭聲演變的,回過頭看,還是那個女孩,她的書包已經不在肩上了,她被母親揪著辮子幾乎雙腳懸空,兩個大耳光扇了過去,扇出她瀕死般尖銳的叫聲。

隨後女孩就被打翻在地上。

楊剪又想起昨夜樓上的鬧劇,父母生氣,孩子挨打,過了這麼多年還是天經地義嗎?

不過這是在大路上,已經有熱心的正義人士圍了過去,有好言相勸的,也有大喝不滿的。

李白卻是反常極了,不知何時止住了抽噎,也不再流淚,隻是兩手冰涼,在楊剪手中隱隱發抖,引得全身都是寒顫,好像有根線在一收一放地提著他,堵住他的呼吸,用夾子打開他的眼皮。

“救她,救救她。”他推動楊剪的肩膀,又好像想要自己站起來。

接著被楊剪按了回去,單膝跪地,楊剪卡著他的兩條腿,甚至一手抱住了他的腰。

另一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讓他再看了。

“救她有兩種結果,”楊剪低低地說,“一是幫她把她媽打死,二是讓她休息一會兒,回去挨更狠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