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星垂罕見地沒有出言譏諷,聲音也平靜如深潭,可是蒼恕就是知道他動怒了。全盛時期的魔尊,怒火可讓六界的天空燃燒,現今重傷在身的他動怒,卻一點異動都無,就連身邊的小小灰色毛團都還安穩地睡著——即便如此,身為他的伴生神,蒼恕還是有所感應。
魔尊盛怒,蒼恕幾乎以為他下一秒就要合攏五指,輕易地掐死手中這隻染了風寒的虛弱倉鼠。
可是他沒有這樣做,也沒有說話,而是重新將白色毛團塞回衣襟裏,從外麵用手托著不讓他滑下去——比剛才捂得更緊了。
風寒症讓從不知道生病是何滋味的神族也心緒不寧起來,不知是因為身上不舒服,還是心裏不舒服,蒼恕難得急促地追問:“你怎麼了?”
蒼星垂說:“不怎麼,剛答應休戰,不好反悔,眼不見為淨。”
他果然是想掐死自己。為什麼?是覺得自己沒有記住這有關他的重大時刻,感覺被蔑視了嗎?
“這些大事在第一重天和第九重天的卷宗裏定有記載,如需考證,問和合神君即可,無論我記住與否都無關緊要。”蒼恕試圖與他講道理。
蒼星垂冷淡道:“這是自然。”
“那魔尊為何如此動怒?”
“與你無關。”
蒼星垂忽然態度冰冷了起來,蒼恕很不是滋味,倒寧願他像往日那樣冷嘲熱諷他幾句,也好過現在全然摸不著頭緒,隻能茫然追問:“難道那日是你特意邀我去做個見證?若是這樣,忘了確是我的過失,如有機會回到九重天,我就找和合神君調來卷宗,補上就是。”
“慈悲神,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我情緒不佳隻因忽然憶起我的愛侶,誰稀罕你記得不記得?別自作多情了。”
啊……原來是這樣啊。蒼恕說不出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心口堵得更厲害了。
一提到愛侶,蒼星垂的話又多了起來:“我墜下九重天的那處,是除了第七重天之外,唯一能看到全部彩霞盛景的地方。”
那是長樂神女誕生之時,天道賜予神界的盛景。為顯寵愛,廣袤無垠、永世長明的神界天空有一半被潑灑上絢爛的光華色彩,隻有在長樂神女所住的第七重天觀霞台才能飽覽全部的壯麗彩霞。
而蒼星垂所住的第三重天有這麼一處絕佳觀景地,純粹是碰巧罷了。
也許是思念太過,無人訴說,蒼星垂竟對著蒼恕回憶起往昔來:“我和他經常在那裏密會,那是隻有我們知道的秘密之所。”
現在我也知道了。蒼恕默默地想。他注意到蒼星垂說的是“密會”,這一個詞透露出了許多隱秘:原來蒼星垂口中所謂的“愛侶”並非成魔後才有,而是早在他還是戰神時就有了,並且……
“你們為何要密會?”蒼恕問,“神庭並未禁止相戀。”
“我與他相戀太過驚世駭俗,若是公開於眾怕是會引得天下大亂。”蒼星垂說,可他語氣中卻全沒有哀怨,反而頗有些自負的狂傲,“我們是為神庭的平穩著想才一直背著所有人秘密行事。禁止?這天下沒有什麼可以禁止我們!”
所以他脫離神庭之後,就公開了此事?這麼一說,故事倒還挺通順,要不是他口中那個驚世駭俗的“愛侶”從沒有公開過具體身份,又經再三調查證明萬年裏魔尊身邊根本無人,蒼恕都快要信了。
好好的一個魔尊,怎麼就瘋成這樣了呢?
“我們第一次親吻就是在那個秘密觀景地。”蒼星垂自顧自地說,“是他主動親我的。後來我們常常在那裏親吻,有一次險些被我座下的神官撞見,他羞惱得好些日子沒肯理我。”
他說這些的時候,白色的毛團緊緊伏在他的心口上,感受著他的心髒一下一下有力的撞擊。
明知道多半是假,蒼恕還是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敘述吸引了,仿佛看到了墨色神衣的英俊戰神與一位神女站在第三重天邊緣秘密相會,繾綣親吻,他們背後是漫天的絢爛彩霞。
這畫麵在蒼恕腦中揮之不去,卻並沒有什麼溫馨甜蜜之感,蒼恕隻覺得別扭。
蒼星垂也會與人親吻嗎?他實在想不出那會是什麼樣子,這位生殺予奪的戰神,這位統領一界的魔尊,若是將全部的溫柔盡付一人,那對方該是什麼樣的天人之姿啊!
等等,要說九天最美的神女……那不就是……
經常一起看彩霞……驚世駭俗……蒼恕越想越心驚,再一想長樂神女是在大戰的最後關頭才加入慈悲神陣營的,似乎是很難做選擇的樣子……
“在無間之淵的時候,”蒼恕仔細回想著過去的一年,帶著些震驚,“魔尊的運氣……似乎也不錯。”
蒼恕不常與人聊天,一旦聊起來,他的思路就比較跳躍,蒼星垂習慣了,雖然很不爽自己的回憶被打斷,還是接話道:“確實是不錯,幾乎沒碰上淵內的凶險。怎麼,慈悲神不會覺得我把你逼到那境地是靠運氣好吧?別忘了你自己還有神姬的祝福加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