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二十五年三月廿一日子時,江陵郡淮揚府。
繁華的長樂街現在是一片泡在酒裏的瓦礫堆,這條街上原本有十幾家酒肆茶樓,濃烈的酒香味蓋住了開始**的屍體味。打著火把的官兵仔細地在廢墟裏尋找,竭盡所能救人。
沈硯韜坐在一壇完好無損的酒缸上,酒缸蓋子隻剩半邊,他拿著水瓢舀酒,月光透過殘破屋頂照下來,在他的水瓢裏投下一個似圓非圓的明亮倒影。沈硯韜直接往嘴裏倒酒,灑得胸前一塌糊塗。
“找到人了嗎?”沈硯韜沒有回頭,問身後悄無聲息飄下來的人。
“沒有,”她失落地回答,走近兩步,問:“你怎麼知道是我?”
“甘露醇突然變得這麼冰,不是你還能有誰。”沈硯韜伸手又舀了一瓢酒,陶醉地聞了聞馥鬱芬芳的蘭香味,宛如置身開滿冰沫蘭的山澗中。這可是平時要花一錠金才能買一壇的甘露醇,整個蓬萊隻有甘露坊有釀造秘方,現在老板連人帶酒即將成為傳說,後世再也沒有人能品嚐到這絕世名酒。他回頭一望,看龍嫣渾身上下完好無損,也就放心地繼續喝酒。
“楚府上下都沒找到那個少爺,淮水上下走了幾遍,可能被壓死了。”龍嫣抬頭看看明月,心裏無限惆悵,好不容易有一線希望,突然就被掐滅。
“不必太悲觀,天明後再去楚府看看,按原計劃。”沈硯韜不以為然地說。
龍嫣走到他對麵,看著他胸有成竹的樣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長公主“沈硯韜剛開口,龍嫣聽到這三個字便皺著眉頭打斷他:“閉嘴!”,沈硯韜倒也意識到不妥,但還是接著說下去:“既然先王如此看重這個預言,那這個孩子不會那麼容易死。怕隻怕,不善者多,玄武族能卜預言的人還有不少。”沈硯韜打了個酒嗝,濃烈的蘭香味噴得嗆人,”
“嗯。”龍嫣隻點了點頭,沒多說一個字。
沈硯韜看她身上的青色衣衫末端沾滿了灰塵,放下水瓢道:“今夜我還要在這看看,你若累了,先回小漁村休息。”
“不必了,我去官府那裏探探消息,你別喝醉了,小心些。”龍嫣叮囑罷,轉身就走。她與沈硯韜一塊兒長大,深知沈硯韜素來酒量極好,甘露醇又是他的最愛,在東海郡很少能買到,雖然在珊瑚宮中還有珍藏,可酒極為金貴,很少拿出來喝。
龍嫣剛踏進廢墟裏,沈硯韜一瓢酒迅速潑到她腳下大喊:“別踩!”
他從酒缸上跳下來,扯著龍嫣的袖子狠狠向後拽,還好拉得及時,龍嫣並沒有踩到腳下的東西。沈硯韜沒站穩,仰頭摔下去,龍嫣狐疑地看了看剛才站的地方,檀木桌子被牆砸碎,上麵有個綢布包裹掀開了一半,裏麵包著一叢晶瑩剔透的東西。
“那是釀酒用的冰沫蘭,碰到你身上任何一個地方,就會化成毒液,把骨肉腐蝕掉。”沈硯韜捂著屁股咬牙解釋道,這一摔沒受傷,但是整個背磕在這些坑坑窪窪的瓦礫上疼得不行。
龍嫣雖知道甘露醇是好酒,並不知道冰沫蘭這種毒草怎麼能用來釀酒,但她對於其中的緣由沒有知道的興趣,走到沈硯韜身邊,打算扶起他來。沈硯韜坐在地上,左看看有看看,似乎聽到什麼動靜的樣子。
“有人!還有人活著!太好了!”沈硯韜跟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地叫道,顧不上背疼,匍匐在碎石渣上聽動靜。
“沈郎中甘露醇的秘訣,在於火灸冰沫蘭”
瓦礫堆深處傳來竭盡全力的聲嘶啞聲音,沈硯韜瘋了一樣朝著聲音傳出來的地方挖,那失魂落魄的樣子仿佛自己摯愛的人被埋在裏麵。龍嫣從未見過他如此驚慌,忍不住問:“是誰?”
沈硯韜顧不上回答,去撈了一塊木板當成鏟子,拚命把碎石、瓦片鏟走,直到木板碰到一個柔軟的地方。他一點一點撥開覆在那人身上的碎石,將那人拖了出來。龍嫣走近低頭一看,一個樣貌平凡的老人,臉色的皺紋被混著血的泥土糊住,雙眼緊閉,白發散亂。
“鍾兄,鍾兄,醒醒!”沈硯韜趕緊試了試他的鼻息,感覺不到任何溫熱,他又試了試頸脈和腕脈,毫無動靜。但老人的身體還有微微餘溫,沒有開始僵硬。沈硯韜俯下身子,把頭貼在他胸口,仔仔細細聽了好一會兒,確定老人剛剛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