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嵐,原是一個仙子,帶著前世未了的情緣,帶著對太微仙尊錯過永生永世的思念,來到凡塵。這是一個頗為淒美的故事,感傷一下也是應該的,但恢複神誌的裴羲嵐,聽見的第一句話是:“高仙芝不能死!”
這是父親裴僑卿的聲音。羲嵐還未從舊夢中徹底抽出身來,門外便傳來踱步聲,裴僑卿焦慮的聲音也遠遠傳來:“如今洛陽淪陷,國政混亂,軍心不穩,人心渙散,陛下再處死戰績赫赫的大將,隻會更加出師不利!不行,我現在就去上書進諫!”
接著是裴夫人的聲音:“別,別,使不得莽性啊,陛下正在氣頭上,你若去觸他的逆鱗,隻怕……”
“男兒國即家,擊楫誓中流,怎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貪生怕死?”
羲嵐往四下打量了一番,發現自己躺在自己的長安閨房中,父母在門外吵個沒完沒了。她總算回過神來:北落仙子和太微仙尊的故事已是往事,她現在的身份是大唐河東裴氏之後裴羲嵐,即便前世有什麼遺憾,也可以放放再遺憾。此時此刻,還是該操心操心當下之事,順帶找到逸疏,不,她畫出的逸疏。她扶著床沿起身、下床,顫顫巍巍地走出去:“耶耶,阿娘,這都發生了什麼?”
二老分外詫異,都跑過來攙她。裴夫人流淚道:“我的兒啊,你居然醒過來了。阿娘還以為這輩子都沒法見你睜眼了,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這時,有小廝來報:“主人,因高仙芝、封常清失律喪師,陛下已下令,一個時辰後將二人斬首示眾!”
裴僑卿目瞪口啞,頹喪地坐在地上:“果然,陛下已不再是當年的陛下,他……怎能如此糊塗……”
裴夫人“噓”了一聲:“這話在家裏說說也罷,在外可千萬要謹慎啊。”
裴僑卿氣不打一處來,望了羲嵐一眼,無奈道:“唉,你說你何時醒來不好,偏生在這時候醒,我看大唐要完,你還不如一直這樣睡下去了算!免得醒來再死一次!”
裴夫人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女兒已經睡了八年,你便這樣咒她,她要真吃了你的咒,我跟你沒完!”
羲嵐驚道:“我,我已經睡了八年?”
“是啊,八年前你與郭子儀成親之日偷溜出去,被人送回來時長睡不醒,找大夫來看也看不出點症狀。我們便把你安置在閨房中,平日讓阿妮蠻伺候你……”
一旁的阿妮蠻也小聲而雀躍道:“小娘子,你終於醒來了。”
如此說來,父母和阿妮蠻看著確實比以前老了不少。羲嵐隻記得當時在街巷中遇到子簫,他使用術法,令她看清前世的境況。她覺得還有些頭暈,阿妮蠻便攙著她回去歇息。她望著桌上的石獅鎮紙道:“這可真像河泰。”
石獅鎮紙道:“算你有眼識泰啊,北落仙子。先前見麵恁多次,我居然沒認出你是誰。”
“河泰,真的是你?快跟我說說現在是什麼情勢,我糊塗了。”
“情勢是,安祿山反了。”
聽了來龍去脈,羲嵐覺得,安祿山可謂曆史上最拚的反賊。因為造反這一年,他剛好眼瞎了。但誰說瞎子不能拉旗造反?安祿山帶頭做給大家看。安祿山何故反得如此拚,事出皆有因。羲嵐陷入沉睡的這八年裏,天子過得比以往還要滋潤些,不愛上朝便不上朝,愛玩藝術便玩藝術,愛安祿山便讓安祿山一人兼職三個節度使,愛楊玉環便專寵她,連她的姐妹兄長也寵了個遍。宮中專為貴妃做錦緞刺繡的工匠有近千人,每年花在楊家三姐妹身上的脂粉錢高達百萬錢。開元盛世期間他提倡節儉,後來有錢就是任性,曾把一年全國所有進貢都賜給李林甫一人。總之,什麼路走著順他走什麼路,也不管是上坡路還是下坡路;什麼人讓他舒服他寵什麼人,也不管這人是赤膽忠心還是口蜜腹劍。
佞臣也是有尊嚴的。楊國忠覺得自己牛氣衝天,因為他是大唐丞相,有個天生麗質難自棄的妹妹,想杜甫都為他發明了一個成語“炙手可熱”,後麵那句是“慎莫近前丞相嗔”,還頗有些傲嬌意味,那是真的挺能耐了。這樣能耐的人,怎能讓一個胡人跟自己爭寵。他利用在朝廷的優勢,處處打壓排擠安祿山。安祿山也頗有尊嚴,他手握二十萬兵力,利用自己胡人血統的種族優勢,和邊鎮的奚族和契丹族打成一片,與史思明二人被當地百姓稱作“二聖”,眼裏早容不下宰相朝堂。安祿山表皮上拍著天子的馬屁,底下早開始操練軍隊,時刻準備討回尊嚴。
天寶十四載十月底,楊玉環頭暈反胃的舊疾發作,每次讓禦奉來查,都查不出原因。李隆基靈感驟現,遣人查荔枝,結果查出荔枝裏下了藥,自帶點避孕功效。眾所周知,楊玉環吃的荔枝都是安祿山請人快馬加鞭進貢的。安祿山的思路讓人有些尋思不透。大唐早立了太子,即便楊玉環生了娃,等娃能爭奪太子之位時,安祿山多半也走不動路了。他為何要費盡心思阻止楊玉環懷孕?莫不成他喜歡朕?李隆基想了想,覺得他還是喜歡玉環,遂龍顏大怒,招身處範陽的安祿山回朝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