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然醒來的時候並沒有看見任昀的身影,旁邊的位置是冰冷的,枕頭上也沒有留下一點溫度,像是任昀已經走了很久。他轉過身,一隻手攤在了枕頭上,望著天花板失了一會兒神。冷空氣從窗口灌入,颯颯地掃過他的臉,與被埋在被子裏的暖意撞在一塊。
他這幾天似乎都沒睡得像昨晚這麼沉過,好像眼睛一閉一睜,七個多小時就這樣過去了。
他的手又搭在了自己的臉上,揉了揉酸漲的眼睛,又打了個哈欠。
地板是冰涼的,寒意從腳底一路躥到了腦袋裏。謝然跟個沒事人似的光著腳走進了浴室,簡單地洗漱了一下才扶著欄杆緩緩地下了樓。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香味,食物的熱意頓時驅趕了室內的清冷。謝然眼珠子一轉,看見了放在桌子上的餐盒和一張小小的便簽。
他邁下最後的台階,走到飯桌旁,伸手把那張便簽從飯桌上撕下。
【今天有工作,先走了,記得吃飯。】
他的眉頭跳了跳,晨光從旁邊的小窗照**來,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任昀的字有些端正,像是瘦金體,與他平日裏簽名的風格並不太像,每一個字都有棱有角的,頓收都恰到好處。
謝然猶豫了一會兒,才把這張便簽折了起來,打開桌旁的櫥櫃,將它放在了第二層的玻璃上,用酒瓶子壓住。
桌子上的東西不知是任昀自己去買的,還是讓人送來的。謝然記得最近的早點店都得走上好一段路。餐盒裏裝著的是蟹黃湯包,任昀大概是低估了他的食量,隻買了一小籠,旁邊還放著一杯豆漿,謝然拿著吸管攪了攪,感覺應該是現磨的。
等他吃完飯,收拾完自己,公司派來接他的車也到了。
……
謝梁安的葬禮在第二天。
當年出了事後,謝然基本就和以前的親戚斷了往來,現在也沒有什麼通知他們的必要。謝然聯係了謝梁安從前的一些好友,但因距離遙遠,隻到了寥寥幾人。謝梁安療養院裏的朋友托親屬送了花,在棺槨邊堆了長長一排。
任昀也來了。
也許是從陳宇皓那裏得到的消息。
畢竟他們還是名義上的夫夫,對方不來著實是有些說不過去。
任昀穿著黑色的西裝,在他身上這並不算什麼低調的裝扮。他走到謝然身前輕輕地擁抱了一下謝然,然後便退到了後者的身邊。
謝然垂著頭機械地聽著知賓用低沉的聲音講述著他父親的一生,向他們解釋接下來的流程。幾個小時那樣漫長,他被迫凝視謝梁安的身體,一遍又一遍,眼睛都止不住地酸澀起來。
他們沒有對謝梁安的臉做太多的變動,隻是淺淺地修飾了一下,抹了一個偏暗的貼近唇色的口紅。身上的衣服是謝然換的,是謝梁安以前最喜歡的那一套西裝,但自從他受傷後,就再也沒有機會穿上了。
溫熱的液體再次模糊了謝然的視野,他低下頭去,眼皮掀了掀,像是想要把它趕出眼眶,可越是掙紮,視野就模糊地越發厲害。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力道並不大,隻是輕輕摟了摟就收了回去,那隻手上帶著寡淡的香,木質調的,奇異地安撫了謝然的情緒。
他吸了吸鼻子,抬起頭又向棺槨望了一眼。這一次,他的目光在上麵停留了很久。
最後一眼了。
這個早上過去後,他們就再也見不到了。
如果早知道會有今天,會不會考慮在人活著的時候多見幾麵?
謝然不知道答案。或許從前多見幾麵,他爸也就不會這麼狠心地把他丟下,一個人走了吧?
葬禮結束後,其他人就離開了。陳宇皓擔心謝然一個人挨不住,特意留了下來。
雖然他覺得自己可能有些多餘。
室外有三尊爐鼎,正嫋嫋地往外冒著煙,熏得人睜不開眼,嗆人的味道充斥著整塊場地。赤紅的火在裏麵翻滾著,丟進去的紙幣帶起點點星火,灰色的紙灰飄向空中,徑自盤旋起一個圈,隨著風一路走遠。
任昀陪著謝然燒完了紙錢,又陪著他到火化房外的花園裏等了一會兒。
陽光終於衝破了灰蒙蒙的天,泄漏出一條光柱來。
那光巧妙地避開謝然坐著的椅子,照射在他腳尖前的那一塊草地上。牆角的螞蟻成群結隊地遷徙著,密密麻麻地排成一條長隊。謝然呆呆地盯著那塊地方,思緒卻早已不在這裏。
他的心緒路過療養院,順著風的方向跋山涉水地去了B市。
B市多山,四麵都有群山環繞,一條河流在兩山之間兵分三路,慢吞吞地流向下遊的城市。那裏的水是碧綠的顏色,像翡翠一般。天是湛藍的,其他城市裏很少能見到這樣的天。他在那裏長大、成年,那個城市裏有他們家最美好的記憶,也有著後來許多年的顛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