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謠中的蘭州,似乎大多都是悲涼的意象,帶著西北城市獨特的粗糙。夾雜著塵沙的風掠過河麵,吹皺了黃河的水,茶攤上的三香茶隻剩下了一點,不遠處的牛肉麵剛出鍋,還在冒著熱氣,嫋嫋的白煙散開在幹燥的空氣中。那些歌中的蘭州是平淡的,可卻令人向往、惹人懷念。但真正邁入了這裏,又覺得並非如此,它同大多數城市差不多,沒什麼特殊的地方,高樓林立,一條寬闊長河穿城而過,楊柳都立在水岸。
天上一輪渾濁的日,離河麵仿佛隻有幾米的距離,刺眼的光讓人睜不開眼睛,很容易就能想起那句耳熟能詳的詩,“大漠孤煙直”的景象是見不到了,但“長河落日圓”卻頗有一番風味。
熟悉的日落時間在這已經沒了一席之地,天空都被染成了淺紅色,金色的光在河麵上鋪開一層,落在了建築物的外牆上,窗戶又反射出它的光芒。街道上有牛肉的香味,混著果香,謝然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家鄉。
B市同這裏自然是不同的,但又有那麼些相似之處。謝然說不上來是怎麼樣的感覺,大概是這樣的內地城市總是會帶著些相同的味道。
晚飯吃的是羊肉湯和烤串,就是分量太足了,一大碗下去不免有些撐,不過如果是在以前的訓練之後,謝然覺得自己可能還能再點上一份肉夾饃。
日輪終於沉了下去,深藍的夜色席卷而來,布滿了整片天幕,雲層和星子都是稀疏的,像是一件精心燒製的瓷器,碗底是深邃的顏色,釉料泛著如水一般的光澤,它就這樣罩在這片土地上,安靜而寧和。
街道華燈初上,渾黃的河水漂著幽幽的光。
兩人在黃河灘上緩步走著,或許是因為天際空曠,連月都離他們近了一點。
河邊的酒吧中傳出嘈雜的聲音,架子鼓的鼓點敲在酒香彌漫的空氣裏。
謝然掃了一眼,發現今晚老板請來了當地有名的樂隊。他心中一跳,突然就生出一絲衝動來。
“想去看?”任昀停下了腳步,側過身問他。
從河麵吹來的風撲在任昀的身上,風衣的衣角被撩起一個小小的角度,從這個角度看,任昀的眸子不再是白日裏淺淡的棕色,而像是水中暈開的墨一般,還帶著一片清光。
謝然點了點頭,說:“我想去。”
“那就去聽聽吧。”任昀說道。
任昀對這些不感興趣,隻是單純因為謝然想,他才提了出來。
酒吧不大,一樓的大堂裏幾乎坐滿了人,二樓的卡座還剩下幾個。昏暗的燈光掃在舞台上,貝斯手手指撥動,泄出幾聲低沉的音調。酒味被爆米花的甜膩香味取代,水果也陸續被端上。主唱握上了身前的話筒,微微彎下腰,笑著問了一句:“接下來想聽什麼?”
起哄聲接連不斷,但呼聲最高的還是一首蘭州民謠。
主唱笑了一聲,用吉他彈出了第一個音。
再不見風樣的少年格子襯衫一角揚起
從此寂寞了的白塔後山今夜悄悄落雨
未東去的黃河水打上了刹那的漣漪
千裏之外的高樓上的你徹夜未眠……
這地方到底還是與眾不同的。
蘭州似乎總在民謠中被人唱起,或許是因為這片土地帶著太多西北城市獨有的浪漫痕跡——城外的戈壁、黃河上蕩起的漣漪,還有史書中濃墨重彩的一筆,它就如同一支同名的香煙,濃烈得嗆人,但吐出白煙時,卻夾雜著一股別具一格的美感。
謝然的手指跟著主唱的手一起動作著,仿佛此刻他的手上也有一把吉他,讓他可以在弦上撥出悠揚的弦樂。
燈光發出的熱意蒸著空氣,在室內橫衝直撞,台下人們的情緒隨著這股熱意越發高亢,鼓點敲擊出熱烈的節拍。
這首歌是奔放的,主唱的嗓音微低,沙啞地唱出了一種少年意氣。
第一聲“蘭州”出來時,台下異口同聲地唱出了聲,晃動的酒杯中液體蕩漾,玻璃杯麵反射出晶瑩的光亮。
謝然垂眸看向舞台中央的主唱,燈光在他眼前投下了一層薄薄的幕,模糊了那個青年人的臉。那人的身形與他的差不多,身上隻穿了一件衛衣和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腳上是一雙廉價的帆布鞋。謝然看著他踩著拍,手指上的幾個不知材料的戒指閃著金屬的光澤,他的目光忽然穿過了數年的時光,魂靈也轉換了位置,回到了五年前的B市。
他看見了台下的觀眾,許多人的臉都是模糊不清的,但他卻從內心裏感受到了他們的歡樂與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