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然偶爾路過A班時,會特意從門縫裏偷偷打量他們。
或許是人們總喜歡從別人身上追憶自己的過去,謝然每次看著他們,都會想起許多年前的自己。從某種層麵上來說,當年他的想法未嚐不是單純的,就隻有那麼一個目標,許多的欲望都還沒在心裏生根,隻想著要鉚足了勁往前衝,至於最後成不成團、出不出道、後續要做什麼,通通都沒有那麼在意。
他聽到過陸硯和那個人通電話,一次是內務第一的獎勵,一次是節目組設計的環節。
陸硯從小父母離異,跟著爺爺生活,後來爺爺去世,就再沒有別的什麼親人。謝然直覺那個人並不是他的親屬,但他們的關係似乎也沒有那麼親密,說起話來好像總是隔著一層什麼東西。
電話對麵的聲音屬於青年男子,幹淨好聽:“我昨天剛看完節目,挺好的,排名也還不錯,繼續加油。”
即使是私人電話,也是一副正經的口吻,沒有打趣,也沒有玩笑。
“我會的。”
“不要訓練得太累,多吃點,多穿些衣服。”
像極了那些站姐說的話,不知道的還當他是哪個粉絲。
謝然和陸硯的第二次談話是對方主動來找他的。似乎每一個導師都有被當成知心哥哥或者知心姐姐的經曆,有的學員開朗些,說不定就會在上課時直接提出,有的不太想讓別人知道,就會憑著緣分敲響他們的房門。
雖然這樣的情況不多。
“其實我有時候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堅持下去。”陸硯輕飄飄地說道,“我喜歡的東西確實不符合大眾的審美,我不知道自己堅持下去會不會有收獲。”
不論是誰站在這裏,第一個念頭肯定都是勸他堅持自己喜歡的東西。
但謝然說不出口,因為他也妥協過。
“最開始的時候還會質疑自己的能力。”陸硯笑了笑,“從前一起學聲樂的時候,總是我們倆被誇。或許是那時候有的錯覺,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似的。”
直到走向更廣袤的天地,才知道山外有山,自己不過是山上的一顆沙礫。
謝然這幾天看過很多學員訓練到淩晨,肩膀大腿摔青了好幾塊,喉嚨都啞得發不出聲。出道位隻有九個,有九十多個人在經曆了這些後仍會寂寂無名,然後他們可能會轉投他路,又或者是繼續參加下一個選秀,周而複始,不斷上演著同樣的事。
但誰都知道,若是不這樣,他們成功的概率甚至還不及0.09。
“但其實你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就已經有答案了。”謝然偏過頭看著陸硯,微微扯了扯嘴角。
“是。”陸硯應聲道,“我這些年不斷地參加節目,不斷地重來,但最開心的一直是寫出自己想寫的歌的時候。”
謝然想,我也是。
“做自己喜歡的事。”謝然輕聲說著,不知是在告訴陸硯,還是在告訴自己,“但如果感覺力不從心,就該停下來了。”
“你的觀點倒是和我……一個朋友的很像。”陸硯說,“他和我說‘如果哪天對自己喜歡的事物產生了懷疑,或者那件事情已經不再讓你感到快樂,可以先停下來休息一下,做做別的事情,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它’。”
“然後呢?”
“然後他就把自己家的狗趕了出去。”
謝然:“???”
這棟樓的隔音效果著實有些差勁,學員的起哄聲不斷地從對麵的房間裏傳出,如同浪潮一般,一道又一道地席卷而來,充斥在狹小的樓道裏。身後的夜空晴朗,像是幽深的潭水,澄黃的月掙開薄雲,在窗框上投下了一層暖光。
另一個班裏的學生似乎有意添亂,扯著嗓子唱起了《猴哥》,一聲比一聲響,早把調子拋到了九霄雲外去。於是放映室裏的學員也毫不示弱,立馬就把音響的音量調到了最大,大有隔空battle的意思。
陸硯靜靜地坐在樓梯上,仿佛已經把兩邊的聲音隔絕開來,自顧自地哼起了一段讓謝然分外陌生的小調。
半分鍾後,謝然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褲子上的灰,終於下定了決心,在他一直搖擺不定的兩個選項間做出了選擇。
他確實應該停下來,不是因為疲憊,而是因為力有未逮。他當年放棄了藝考,放棄了音樂院校,現在他想重新嚐試一次,去走一遍以前沒能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