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宴上,杜府尚未露麵的三位主人家之一王絨玥也款款出席。四人在終北大陸所借住的杜府人員構成就是這麼簡單,左丞相杜瑜瑉二十四歲、妻子王絨玥二十歲、妹妹杜欒華十九歲,上沒老下沒小簡直像是從石頭裏蹦出來似的那麼幹淨。
短暫的一個多小時中,杜瑜瑉表現得完全是個君子典範,王絨玥也盡顯女主人風度,兩人展示了一對企國完美夫妻所能做到的極限,謙遜而自信地招待了他們尊貴的客人們。
唯一難以忽視的不和諧隻有那位沒開過臉的杜欒華。
這時候艾爾和安妮雅才感覺到,原來萊昂平日裏對洛安偶爾嘲諷上幾句的行為真是太小兒科了。
看看人家是怎麼幹的,先說、說了沒用就瞪、瞪了不理還露出嫌棄狀,總之語言動作神態三管齊下,就是要做出無時不在表達著“王絨玥我討厭你”的氣場來,吃東西都能做出仿佛在嚼對方肉的感覺實在令人歎為觀止。
姑嫂不和也常有,但難以想象的是杜瑜瑉夫妻兩個對這樣的場景早就司空見慣的態度,甚至有外人在場的當下還能繼續平靜進餐。不光王絨玥做徹底無視狀、把杜欒華的排斥當做空氣處理,杜瑜瑉也是一句訓斥甚至連個警告的眼神都沒有,任由杜欒華在客人麵前胡鬧任性。
難道這是風俗嗎?或者是我確實太大驚小怪了?從沒來過終北大陸的幾人心下驚疑不定。
一餐用完,杜瑜瑉又邀請眾人小酌一杯,秉承著尤其在不熟悉的階段男主人招待男客女主人招待女客的原則,王絨玥首先就和安妮雅交流起梳妝打扮,洛安與萊昂自然是由杜瑜瑉招待。剩下艾爾一人左看右看正考慮著要加入哪一方,結果杜欒華大概是單方麵的眼睛瞪酸了,主動湊過來和他聊了起來。
“艾爾,你說的什麼克蘭雅,是在企的哪個方向啊?”她手上拿著酒杯,不過看起來沒有要喝的意思。
下午的時候兩人偶遇稍微聊過兩句,雖然時間不長也沒說什麼要緊事,但艾爾似乎給杜欒華留下了一個不錯的印象。
艾爾剛嚐試過這裏的葡萄酒,感覺和終南的略有不同、別有風味。隻是他向來厭惡無法自控的感覺所以不碰酒精,現在也是小小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東南。”怕企國的地圖方向有異於終南大陸,他特地用手比劃了一下。
“企的東南方向明明就是海,哪裏還有其他國家或者民族!你又打算騙我了!”杜欒華怒了,“啪”一聲把酒杯拍到桌上。
本來那杯酒就挺滿的,這麼一晃裏麵的酒水馬上灑了幾滴到她手背。這不算什麼大事,少女臉上卻流露出了緊張,不顧禮儀用另一隻袖管擦起手來,好像那撒到的不是酒而是硫酸。一邊的侍女看到,也立刻拿出了手帕沾水遞給她,細細擦拭幾遍後杜欒華的表情才又放鬆下來。
“怎麼了,沒事吧?”剛才艾爾不知道情況就沒上去添亂,不過現在好像是應該沒問題了。
“我葡萄過敏,別說吃了,哪怕連皮膚接觸到也會發紅,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要拿這種酒出來。”杜欒華簡單說明了一句,看起來並不在意自己有點出洋相的舉動,又開始就剛才的回答繼續責問艾爾:“這下你要怎麼解釋,難道你們的私塾還是建在海裏的不成?”她管克蘭雅學院叫私塾。
“不是海裏,是在另一塊大陸、或者說島嶼上麵。”少年沒多想,順理成章地把狀況講了。
“大陸?島嶼?”結果杜欒華聞言一臉撞到鬼的表情:“你的意思是你們是穿過海洋過來的?你們怎麼能過來的?”
見她反應如此劇烈,艾爾心中猛地一跳,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麼終北人民而言無法理解的話出來。
“千年前的文書就有記載,我們生活在一塊被海洋包圍著的孤立大陸上,四周沒有任何大型島嶼。而前人、包括源源不斷有人嚐試想要出海探索,可不管善泳之人還是船隻,隻要離岸就會行進困難,從沒有任何人成功離開過這裏。”
終北大陸出現五千年,除了自稱出身終北的洛安以外,其中的所有生物都沒有加入過終南的生態係統,包括人類。終南智種不是不覺得奇怪,但調查也需要條件不是,不要看洛安帶著艾爾幾人很簡單就過來了,這一路順利的前置條件還真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艱難的道路、失效的魔法、巨大的語言障礙,這三點幾乎攔下了所有對終北感興趣的終南智種。唯一一次記載著終南大陸對終北大陸的探索隻有五千年前終北剛出現的時候,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居然還有這種事情!你們不會覺得奇怪嗎?”艾爾也傻眼了,洛安可從來沒有說過這些,那他當初是怎麼離開終北大陸的?總不能是天資聰穎到一個人無師自通就學會使用高階魔法了吧!要知道艾爾幾個已經是法師的人在這裏都用不了法術,洛安再神也沒這麼神啊。
“書上說,其實海洋之外的世界已經毀滅了,之所以我們還能存活就是因為有龍神在保護著我們。”這倒和終南的史書有點相似:“艾爾你確定你們是從其他大陸上來的?”杜欒華用著極度懷疑的目光盯著艾爾,擺明了不信任他。
“大概是吧……”艾爾自己還亂著呢,唯恐再度刺激到她,又不願意現在改口撒謊,隻好這麼模棱兩可的回複。
“什麼叫大概啊!你趕緊說說清楚”杜府的小姐一點都沒有小姐的樣子,看她剛才能在客人麵前對嫂子毫不掩飾地表達厭惡就知道了,一有事不和心意果然立刻爆發。
她的聲音一提高,其他人紛紛向這裏看過來,杜瑜瑉同時身為主人家和肇事者的哥哥當然第一個發話:“欒華,你這是怎麼了?”
艾爾被她的舉動弄得尷尬無比,總覺得好像是自己欺負了人家小姑娘似的。剛剛打算張口解釋幾句,突然門口衝進來一個腳步飛快的下人,三兩步跑到杜瑜瑉身後,彎下腰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眼見著杜瑜瑉臉色就刷地變了。
王絨玥是杜瑜瑉妻子,對他的心理變化應該是最為了解的,見狀當下就猜到了三分原委,也收起了方才和安妮雅聊天時的輕鬆。
“洛安殿下。”杜瑜瑉先是把洛安放在了最前麵,略作停頓之後才招呼其他人:“萊昂閣下、艾爾閣下、安妮雅閣下,君主聽說各位來到企國,吩咐我務必明天散朝後邀請各位前往皇宮一聚,不知各位是否願意?在下和絨玥、欒華均會一同赴邀。”
……⊙▽⊙沒聽錯吧,這個國家的國王叫他們過去一聚?
安艾萊不約而同看向了洛安。
傻子都沒有這麼自信,人家企王感興趣的不可能是她們,真正邀請的對象應該隻有洛安才對。所以說他究竟在企國、或者說終北大陸是什麼身份?
唯獨被視線緊逼的青年波瀾不驚,連嘴角輕揚的弧度都沒有變動,淺笑著說道:“拒絕對方的要求應該會讓你為難吧,我們已經要決定叨擾你一些日子了,再給你添麻煩著實不好。”就是同意的意思。
杜瑜瑉聞言驚喜不已:“絕對沒有麻煩,如果沒有殿下當初的幫助,現在杜瑜瑉這個人根本就沒有了,您的到來怎麼能算是麻煩呢!”他一甩袖差點撞到麵前的矮桌,上麵酒菜都晃了晃,可見說這話確實挺真心、至少這動作挺真心的。
“這麼久之前的小事就別放在心上了。”洛安淡淡一笑,並沒有把對方的感激放在心上,此景放在其他人眼裏紛紛有了各自的解讀,不一而足。
“既然明天要麵聖,現在的時間也晚了,各位是想再坐一會兒還是現在就回去休息呢?”王絨玥不知何時已經起身,恭順地立於席後兩步左右的位置。
對於這種有點低聲下氣意思的招呼,安妮雅趕緊上前挽了把女主人的胳膊:“是要早點睡了,我們一路上都沒有睡好呢。絨玥你現在就回房了嗎?是不是和我們的院子一個方向,我們一起走一段吧。”邊說著就強行拉著她走到了外間。
“誒……”王絨玥方才因為安妮雅出人意料的動作有些迷茫,在反應過來之前已被拉到外間來了。等回過神,再走回去又顯得太刻意,不回去吧剩下的客人怎麼辦?左丞相夫人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瞪著眼睛看著安妮雅仿佛在說:是我做錯什麼了嗎?
“哈哈、哈。”絳發少女尷尬地笑笑,她順著氣氛就把人弄出來了,卻沒想過要怎麼解釋事情原委。難不成現在開始普及一下平權思想?沒有遊說成功還好,大不了被王絨玥在背後嘀咕幾句;但要是破天荒遊說成功了,估計就算杜瑜瑉再感激洛安,回頭也要把他們幾個給趕出去了。
撇開外間兩個大眼瞪小眼的女性不提,內間在走掉她們兩人後氣氛也是陷入了片刻沉默,直到杜欒華發出一聲悶笑才打破了這僵局。
隨著她抑製不住的笑聲,其他人哪怕不覺得剛才的場景好笑也跟著應景意思了一下。杜瑜瑉暗中鬆了一口氣,望著杜欒華實在稱不上淑女的樣子無奈地笑了笑,幹掉了最後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