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炎熱的天來了, 在路上都沒走幾步就已經汗流浹背,雖然難忍,不過慶幸的是,暑假也不遠了。
天幹物燥日掛當空稱霸了好長時間, 烏雲終於如期而至了一次。
正中午, 天空卻陰沉的可怕,像夜色降臨地前兆。大雨從早上到現在, 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而且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大雨打在樹葉上,發出熟悉地、卻略帶點讓人感到寒冷的聲調, 泥土的腥味兒全部散發出來, 爭先恐後地衝進人的鼻腔,令人貪婪。
青石板上已經形成肉眼可見的水麵, 全都朝著一個方向流著,就是不知道流進了哪裏,大概是這墓園裏的眾座墓地。
帶著雨滴的一束百合花被輕輕放在了一座墓碑前, 一個不算高大還有些佝僂地身影穿著一件寬大的黑色雨衣,靜靜的站在墓碑前,盯著那個名字出了神。
上麵寫著幾年前死於入室搶劫歹徒手上的孟氏夫婦名字,孟聞和孟夫人。
良久,那道人影才幾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身,他持著沙啞滄桑的聲音緩緩道,“走了這麼多年,少爺少夫人……當年事出有因, 沒來送你們最後一程……我打聽了很久,才找到這裏,剛打聽到我就來看你們了。少夫人生平最喜歡百合,所以我就給她帶了一束過來……”
“我對不起你們。”哽咽的聲音還沒來得及讓死者聽清,就被突然出現的一道悶雷滅了個幹淨。
人去天涼,百合花獨自迎接著暴風雨,很快凋零成瀕死的模樣。
下午三點,大雨還沒有停,沐逸澤撐著一把黑傘,手裏拿著另一把黑傘,步履沉穩地走到墓園的正中央站定。
目光一掃,那束百合花毫無預兆地闖進視線,讓他心間一蕩,立馬轉身去看周圍,想去搜索這束花的來源。
前前後後走了幾遍,都沒有看到一個人影,寒風一吹,沐逸澤肩膀輕微地顫動了一下,他站在原地看著數不盡的墓碑,一動不動,眼神暗沉。
良久,他才微微轉身一步一步重新走到剛來時的位置,把手中的黑傘放在墓碑上,像是要為他遮風擋雨,而手中的另一把傘也被他輕輕放在了墓碑前。
他輕聲道,“爸,這把傘給媽,不至於讓你們隻撐一把傘而淋濕半邊。”
身體剛離開庇佑,珠簾般的大雨瞬間讓沐逸澤全身濕透,不留一點幹淨的地方,原本被疏的一絲不苟地頭發不一會兒就緊緊貼在了鬢角兩側,不顯狼狽,隻顯落寞。
像是應承他的話,又一陣風吹過,孟聞墓碑上的黑傘搖搖晃晃,‘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沐逸澤垂眸,把傘撿起來又重新撐在了上麵,雨水隨著他彎腰的動作順著睫毛重重地砸在石碑上,引不起絲毫注意的聲音,而且很快湮滅在大雨中,但那重量,卻像一把大錘狠狠地砸在沐逸澤心口。
“爸,媽,今天……”是你們的忌日。沉默良久,沐逸澤緩緩蹲身坐了下來,他伸手描摹了一遍孟聞和孟夫人的名字,像是想要留住當年他們給的溫存,可傳達指尖的隻有讓人心驚的寒冷。
嘴角的弧度再也維持不住,沐逸澤停下動作,垂下手,輕聲道,“爸媽不會怪我一年隻來看你們一次吧……一年隻一次,我都害怕……”
“我會找到的……會的。”
……
窗戶已經隔不了外麵大雨的聲音了,蘇安落眉頭微皺,時不時看一下窗外,指尖有些泛白。
“哎一會兒你怎麼回去啊,要不我送你吧,這雨太大了。”見他似乎有些分神,藍淩碰了一下蘇安落的胳膊,獻殷勤。
被這輕微的力度驚了一下,蘇安落轉頭看他,淡然道,“不用,我知道天氣,帶了傘的。”
不用腦子想都知道一定會被拒絕,藍淩撇了一下嘴,趴在桌子上,看著被衝刷的看不清世界的窗戶,嘟囔,“今天早上來的時候還隻是陰天,說下就下,而且這都快下了一整天了,他不累嗎?還有,”藍淩起身,用手撐住下巴,不信任加擔憂道,“這雨這麼大,你自己可以嗎?真的不要送?”
雖然沒有被嘲笑,可還是被嚴重質疑了能力,蘇安落賞他一個斜倪的目光,不屑一笑,道,“當我一歲找不到家?”
“行,少爺您自己回,當我沒說。”
……
批好最後一份文件,合上筆蓋看了一眼時間,又轉頭看了一眼外麵,蘇寄北沒做絲毫停頓,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他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對麵很快接聽,隻是於高深的一聲老大還沒喊出,就聽蘇寄北略急的吩咐。
“高深,公司裏如果有什麼事,你先做決定,非需要我解決的在跟我聯係。”
於高深下意識應了一聲,還沒問出你去哪兒,對方就已經掛了電話,隻能認命。
等到真的放學了,藍淩再經確認,得到的都是蘇安落不屑的眼神,受不了發出一聲委屈的哼,頭也不回地走了。
班級裏的人陸陸續續或結伴或單人的出去,不一會兒,諾大的教室裏,還剩蘇安落一個。
又在位置上坐了將近十多分鍾,大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這樣下去根本就不是辦法,這次的雨,似乎要把這麼多天沒下過的都下夠本,況且,他也不能繼續等下去。蘇安落深呼吸一口氣,收拾好東西,拿著傘出了教室門。
可腳步終究在到了樓下時赫然停住,地麵被砸的叮當作響,聲音絡繹不絕地闖進耳朵,蘇安落下意識後退一步,指尖動了動,似乎僵硬了。
這是他的一個毛病,大概在他十二三歲的時候,碰見大雨天,他就心裏發緊,指尖泛涼,恐慌和害怕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隻是,他不是害怕下雨天,他隻是害怕單純的大雨,傾盆大雨。陰天,小雨,陣雨之類的,他都沒有感覺,唯獨持續的大雨,他克服不了。
還沒做出到底該不該衝進雨裏,他的身體就很誠實的轉身上了樓梯,蘇安落閉了一下眼睛,不讓自己去聽外麵的雨聲,他扶著樓梯扶手,摸索著路,也防止自己腳下發虛而踉蹌。
到了拐角處,他不想動了,隻全身僵硬地站在那裏。緩了半晌,他才在角落裏麵對牆壁的位置蹲了下來,胳膊搭在膝蓋上,把臉埋進臂彎裏,似乎隻有這樣,他才能得到虛無的安全感。
一分鍾左右,似乎是受不了了,蘇安落緊緊握著手裏的手機,從臂彎裏露出一直眼睛,撥打了一個號碼。
電話鈴聲半秒都沒響到,就被人按了接聽,一想到對麵的人在,蘇安落還在恐慌不止的心髒竟然跳的慢了一點。
“阿落。”蘇寄北開著車,就像知道蘇安落會打電話一樣,他幾乎沒做反應就按了接聽。
埋在臂彎裏本還閉著的眼睛下意識睜開了一點,對麵靜默了好長時間,才聽見蘇安落用有些沙啞的聲音道,“二哥……”
“我在這裏。”
“我……我今天……”隱忍半天,還是沒遮住聲音裏的顫抖。蘇安落從喉嚨深處發出不真實的聲音,小聲道,“我今天不想一個人回家……”
話音剛落,幾聲很輕很輕地腳步聲就在身後響了起來,蘇安落握緊手機,沒動。那聲音繼續向蘇安落走近,下一秒,隻覺背後一沉,一個人蹲下來從身後一把抱住了他。
蘇寄北輕聲道,“嗯,我來接你。”
蘇安落從臂彎裏抬起頭,露出半張臉,那雙眼睛在陰沉的天氣裏卻顯得發亮,眸子不受控製地顫了顫。
緩了會兒,蘇安落垂眸發出了一聲放鬆的呼吸聲,指尖開始慢慢回暖。
蘇寄北拉著蘇安落站起來,蹲的時間不太久,可腳卻開始發麻,站起來的時候還因為重心不穩而踉蹌了下,蘇寄北連忙把他往自己懷裏拽了一下。
拿過蘇安落手裏被他握的死緊的雨傘,又握住他的手揉了揉,像是要把自己的暖氣都給對方,蘇寄北道,“還冷嗎?”
蘇安落就任由他握著,表情理所當然,而且還很主動的抓住了蘇寄北一隻胳膊,他搖頭道,“不冷。”
這麼多年,每次都是這樣,在發現蘇安落對大雨抗拒之後,蘇寄北每次都會準時出現在蘇安落身邊,無一次例外。
而幸運的是,蘇寄北也好像真的能使蘇安落安心,隻要他出現,被大雨造就的恐慌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
脫了外套扔在沙發上,蘇寄北微皺著眉頭,對著還在慢騰騰換鞋的蘇安落道,“去洗個熱水澡。”
“……”蘇安落抬頭看他,沒去管還扒著自己褲腿的貓三哥,說道,“又沒淋雨。”
話音剛落,蘇寄北就兩步走過來握了一下他的手,皺眉命令,“一路了手都沒回多少溫,快去洗。”
氣氛似乎有些不對,貓三哥仰頭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看出了都是凡人,不應該被它仰視著看,貓眼一垂,邁著貓步跳到窗台上欣賞雨景舔爪子去了。
“……哦。”拗不過他,蘇安落應了一聲,直接道,“那二哥一起洗吧。”
蘇寄北:“……”
Shit!!忍不了!!!
蘇安落這樣說,蘇寄北卻不會這麼做,語罷,隻給了對方一個淡漠在加點略微火熱不滿的眼神,俯身抓起貓三哥的脖子把它強行摟在懷裏擼了擼,上樓了。
貓三哥:“喵嗚喵嗚!”
凡人放開!
蘇寄北淡定如斯,波瀾不驚道,“今晚給你加餐,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