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平並沒有發現方彧的意圖,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去推測方彧的意圖,心裏所念,腦中所想,就隻得方彧那隻溫熱的手而已。
正值隆冬,又是大雪,最是天寒地凍的時候,這本該是伸不出手的季節,就算伸出手來,隻怕也要立刻凍僵,方彧卻因為自幼習武,手掌一直保持著熱度,連帶的,自己的手也被他捂得熱熱的。
那熱氣,似乎還有著絕強的穿透力,一路流過手臂,擠向心髒,捂得他整顆心也熱熱的。
熱潮澎湃間,似有什麼湧到了嘴邊,睿平不自覺地喚出了聲:“文瀾……”
“你剛才說什麼?”
方彧沒聽真,轉頭問他。
我在叫你啊,文瀾……你的字。
睿平定定看他,無聲回答,心底裏有些奇怪,方彧為什麼會對自己的字一點也不敏感。
過了一刻,他才發覺不對,自己這是叫早了,方彧如今未及弱冠,文瀾這個字還沒到出現的時候。
究竟自己多想跟他再親近一點啊,這時候就迫不及待地喚了他的字。
睿平心中喟歎。
陡然他又想了起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喚方彧的字了,更早在自己求元隆帝賜婚的時候就失口提到過。
所以原來那麼早自己就已經在心裏把方彧放在那樣親近的地方了嗎?
睿平笑笑,認真地對方彧說:“我送你個字,叫做文瀾可好?”
雖然其實不太明白具體是什麼意思,但總覺得是在罵他。
方彧糾結地看了睿平一眼,他所繼承的就隻有原身武學方麵的才能,文什麼的……不要太打臉!
睿平隻當他不想接受自己取的字,難得強勢地看著他,非逼他當場點頭不可。
本朝本代,大家族中,女子的字都是出嫁後由夫君親取的,他雖從不曾將方彧當女子看過,但他現在是他的妻——原本這隻是個流於表麵、姑且為之的權謀策略,如今他卻想將之錘為事實。
方彧當然想不到這麼深,他根本也不在意字由誰取,代表的又是什麼意義,單純接受不了字麵含義。
稍微想了想,他試探地建議:“咱能別帶文嗎,從武方麵入手怎麼樣?”
這話一出,睿平瞬間明白過來了方彧先前到底在猶豫什麼。
知悉並非被拒絕,他心中頓時熨帖了不少,又有些驀然心動,與其沿用先前的那個,難道不是自己親自重新給他取個字更好?
睿平沉吟半晌,終於有了決斷:“叫衍之……怎樣?”
“好吧,就叫衍之。”
方彧放鬆地接受了,雖然仍然不太理解衍之究竟是個什麼意思,但總之不叫文瀾就好。
睿平微笑,正式喚了一聲:“衍之。”
非文非武,乃是原本的命運線外重新衍生出來的一段,他如此,他亦如是,他的……衍之!
“……哎。”
方彧莫名地應了一聲。
這突如其來的鄭重讓他有些懵逼,但既然睿平在意,他配合一下也沒什麼。
至於逃亡路上為什麼突然會討論起這個,直接被他歸納為文人墨客的雅興了——到底是不是,並不要緊,權當入鄉隨俗。
睿平看出了他的這種不以為然,倒也不以為意,隻笑笑看著這種近乎全無條件的包容,內心一片寧靜,之後也沒再說什麼話,隻輕輕緊了緊手,便繼續跟著他朝前走了。
方彧一路上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留意有沒有人追蹤是其一,找點吃的是重中之重,早上到現在已經好幾個時辰了,先前做的還是非常消耗體力的事,他早已饑腸轆轆。
可還沒等他找到吃的,就發現了睿平的不對勁。
先前一路疾奔,睿平狠出了一身汗,剛才隻一停下來,汗立刻就冷了,因著天氣前所未有的酷寒,再加上肚子裏沒食,冷又一路往冰裏去。而他不比方彧,是常年練武異常結實的身子,生病幾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方才他別的全沒感覺,隻感到方彧手暖,其實就是預兆。
到了這會兒,他已經完全感覺不到方彧手的溫度了,渾身上下像是被火燎一樣,竟是在這冰天雪地裏作起燒來,愣是燒得連完全沒留心他狀態的方彧也察覺了出來。
幾是一留意到手心裏非同尋常的溫度,方彧就意識到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他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睿平燒得通紅的臉,又認真地看了看睿平微有些發散的瞳孔,心裏頭又涼又驚——隻這一會兒人就燒糊塗了,這荒山野嶺、缺醫少藥的可如何是好?
要知道,在這殘酷的古代,僅僅是風寒也有可能鬧出人命的!
這會兒回倉平是肯定不行的,別說肯定有人盯著要他們的命,他們壓根也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會有人煙。
退一萬步講,這天寒地凍的,睿平怕也撐不了大幾個時辰到城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