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便說:“我們一家八口老小都約好了,今日都來落發出家修行,務乞師父恩準才好!”
“阿彌陀佛!難得!難得!”虛雲說,“甚勝因緣!好!好!好孩子!我準你!”
虛雲望著座下這個狂喜地不住叩頭的青年,老人好像依稀看到了自己當年在鼓山湧泉寺跪求妙蓮長老傳戒,老人的熱淚湧現了。他有多少的感觸啊!六十五個年頭過去了!往事依稀如夢境!猛回頭卻在何處?幾十年來東飄西蕩,也曾傳戒弟子不少,可以怎料到,奇跡卻應在這個麵貌醜陋的貧苦青年?
虛雲出神地俯望著青年,竟忘了喚他止拜,任由他不住地叩拜,何隻三跪九叩?怕不叩了一百個頭!阿便是拙於言詞的,感激得說不出話來,感激得隻是流淚、隻是叩拜!虛雲從阿便身上找到自己當年的影子,再細看,阿便是阿便,虛雲是虛雲!
“請起來吧!”虛雲微笑說,“不用拜這麼多!你多拜我,就不如多拜佛才對!”怎麼說得他聽?這樸拙的青年又拜了許多才肯起來。
“阿便!”虛雲說,“從今起,你把名字改為日辯!‘辯’與你原名‘便’字同音,我等你具足戒後,另外賜你法名。”
“日辯,”阿便歡喜無限,“我就是日辯!”
“隻是一個代名!”虛雲說,“你並不是日辯,你也不是阿便!”
“師父!我聽不懂!”日辯茫然地仰望。
“我也不是虛雲,虛雲也不是我!”老人說,“你懂嗎?”
“還是不懂!”
虛雲說:“我教你念佛,我也教了你打坐,現在我要教你知道你不是你!我要你做到心中覺悟‘我不是我’,心中無我,破我執而又無所求,則自然得,明白嗎?”
“還是不明白!”
“你慢慢地學,漸漸就能體會的,”虛雲說,“我知道你精勤不懈念佛,一心係念!許多人都不及你!這也是你的品質樸拙的好處。聰明人太聰明了,反被聰明誤!往往不能精勤一心修行!日辯!好孩子,你這樣很好,不要自卑而生退心!也不要去學人家聰明人。”
“我本來就是愚笨,學也學不來聰明的。”
“愚笨才好!”虛雲說,“你不會被聰明誤了!”
傳具足戒之後,虛雲賜他法名為“具行”,從此他成為具行和尚了!具行剃度改穿僧衣,每日自動操作各種勞役,種菜、施肥、挑糞、擔土、打掃一如未傳戒之時,他專誠一心勤念阿彌陀佛與觀世音菩薩,也不和任何人講話,他耳患重聽,一般人都稱之為“聾子和尚”。
苦修到了民國四年,他越發的耳聾了,也越發的沉默了,他無論種菜或做工,無時都在心中念佛,誰喊他他也聽不見。
虛雲那天喚他來說:“具行!你苦修了四年,境界已不錯了,但是見識太少,你現在應該下山出外參學去!你應參拜天下名山道場,將來你願回來就回來,若另有好機緣,也可隨緣行止!”
具行泣拜:“師父!弟子不去!”
“為什麼不去?”
“弟子要一輩子服伺師父您老人家!”
虛雲心中一酸,可是裝起了怒容,叱道:“去!我怎麼教你無我破執?你忘了?快去!我用不著你服侍!”
具行不敢抗命,哭著收拾行裝,虛雲送他到山門之時,看這青年和尚的依依不舍的樣子,他心中也難過了。可是他知道絕不能流露出來,免得害了徒弟傷感落入癡執,於是虛雲隻是淡淡地說:“你去吧!我們有緣再見!”
具行一笠一杖,正像虛雲當年一樣子,上路去朝拜各處名山去了!
民國九年,虛雲開始重建雲棲寺,具行和尚突然回來了,拜倒在虛雲老和尚麵前:“師父!我回來了!”
虛雲驚喜得很:“你回來了?好極了!你這出去參學,遊了些什麼名山?怎麼又回來了呢?”
具行說:“天下各處名山都大略去過了,也不外如是!聽人說師父在此重修華亭寺,我知道師父缺人手,我就回來了。”
虛雲說:“你回來甚好!你打算回來做什麼事呢?”
具行說:“師父,我又蠢又笨,又不識字,我能做什麼大事?總不外是侍候師父,兼做些人家做不來、不願做的笨重低下工役罷了!”
虛雲說:“你既如此發心苦修,很好!你就住在雲棲寺和勝因寺兩處罷!”又問:“這次回來,你去雞足山探視你家未?”
具行說:“沒有!我不去了!”
“為什麼?”
具行說:“大家都出了家修行,有什麼好眷戀的?”
“見見也不妨!”
具行搖頭:“不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