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確信自己不是在地府,也非在人間,正下著雪,簌簌的雪片將茫茫天地皆染得一片雪白。
四下的寧靜讓她忍不住想睡個好覺,長久以來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塵埃落定之後,她懸著心也放了下來,不用擔心鬼差何時會來捉拿她,更不用害怕自己的這幅尊容該如何麵對愛她入骨的公孫意。
沒有了, 一切都結束了,不是嗎?沒有期待了,也沒有將來了,該休息了,該放下了……
“娘,娘,抱抱……”
童稚的叫聲將她自茫茫的困頓之中拉回來,她睜開眼,發覺自己正站在一座寬敞的宅院之內。
娘?是在叫她嗎?她訝異,不會的,她已經了死了,怎麼可能會有孩子的呢?
朝她跑來的,是兩個穿得圓滾滾的紅衣孩子,看起來六七歲的樣子,兩人都帶著毛茸茸的帽子,遠遠地瞧起來,像極了兩隻會走路的大紅燈籠。走近一些,她才發現,這兩個孩子一個像公孫意,一個像她自己。
她更驚詫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難道是閻羅王瞧她可憐準許她回魂,這兩個孩子就是她和公孫意的嗎?那她豈不是一覺就睡了好幾年?白白地錯過了這麼年的時光?
“娘。”那個長得極像她自己的孩子歡快地叫道,兩人手牽著手跑過來,嶽茗衝正欲俯下身抱住他們——
穿過去了,他們從她的身體裏穿過去了!她一時蒙住,這麼說,她根本沒有回魂,這兩個也不是她的孩子,她現在,還隻是鬼魂而已?
即便是魂魄,被他們撞過去,也覺疼痛,心口忽然緊鎖,轉過身去才看到原來這兩個孩子是撲向另一頭徐步走來的女人。
她一見那婦人的眉眼,頓時不自主地心頭顫動,她應該記得的,這婦人必定與她有莫大的聯係,要不然,她不會無緣無故地心痛落淚的。
“娘,抱抱。”
婦人半跪下來,張開雙臂將兩個圓圓的紅孩子緊緊環住,“靈靈,天冷別到處跑,你跟意兒去暖閣,娘去給你們做些點心,好不好?”
嶽茗衝聞言,呆住。靈靈?意兒?是蘇靈傾和公孫意小時候嗎?這孩子明明跟自己小時候一模一樣,怎麼會是蘇靈傾?為什麼要讓她看見他們小時候的事呢?這同她又有何關係?思及此,她如遭雷擊,幡然醒悟。
十多年前的秘密,現在就要揭開了嗎?上天是想讓她看清楚自己的身世,其實嶽茗衝就是公孫意一直都掛念的蘇靈傾嗎?中間哪個環節出了錯,為什麼她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印象?
大雪讓她的視線一片模糊,同時模糊的還有自己的神思,她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當別人一提到蘇家一家被斬首的時候,她就會不受控製地心痛流淚,就像被軀體被人剝離一般痛苦。她在無盡莊裏時常看到的斷頭鬼,原來就是她的家人。
畫麵不斷變更,時光在流轉,她始終站在原地,綠樹轉瞬變枯黃又發出新芽、鬱鬱蔥蔥……寬闊的宅院眨眼睛就變成一座廢宅。她看到有個人男人舉著聖旨宣讀皇帝的旨意,而她的父親指著那男人大聲咒罵。
晉淮王,使得她全家陷入萬劫不複之地的男人。
她看到她的父親抱著小小的蘇靈傾,母親在一旁流淚,父親捂著蘇靈傾的嘴的時候眼角滑下淚珠來。
他抽泣道:“靈靈,斬頭是很痛苦的,你閉上眼睛睡一覺就什麼過去了。”他不想讓自己
最小最寶貝的女兒跟他自己一樣身首分離死無全屍。小小的孩子什麼都還不明白,她也不知道將會麵臨著滅頂之災,更加不明白為什麼父親要捂死她,她掙紮了幾下,軟軟的身子縮進父親懷裏不再動彈。
她看見她的家人被押赴刑場,四下全用白布圍擋起來,閑雜人等不得入內,更不能圍觀,監斬的是男人便是那宣讀聖旨的晉淮王。
她試圖阻擋住劊子手,當她雙手擋下來時,那雪亮的大刀斬下來,穿透她的身體,濃重的陰魂之氣人她的魂魄也驚懼,一刀下來,她隻感到自己的神魂都被斬得幾乎破散。
她阻止不了,她根本無能為力,她跪在一旁親眼看著親人們一個個接著一個倒下,鮮血濺起染紅白布,汨汨的血衝進她的記憶之中,衝進她整個童年的夢裏。
她的心一股股地絞痛,泣不成聲。原來這就是自己長久以來一直想要知道的真相,記憶的斷層發生些什麼,她知道了,看清了。
崔颺說,終有一天你會知道一切,可是那個時候你會後悔,寧願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記不起來。
晉淮王狠心,命人將屍首與頭顱被分開掩埋,永生永世都不能再重生作亂,連做鬼都不能再同他作對,剛過完十歲生日的蘇靈傾也被隨便地掩埋在另一處。
她能感應到蘇靈傾的求救,來自靈魂身處的哀求,下意識地刨開那鬆軟的泥土,她是魂魄,卻能感覺到雙手竟真實地插進泥土裏。費力地將小小的身子從深土裏拖出來,她俯下身去貼住蘇靈傾的胸口,真實的心跳令她狂喜不已。
蘇靈傾沒死,那個時候,她根本沒死,若非父親當時忍著骨肉分離的痛苦讓她死也要留下全屍,她也不會有機會把自己從土裏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