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掌攤開,說:“痛。”
她對著光細看,原來他掌心裏有細小的玻璃渣嵌在裏麵,想想都疼得鑽心。護士忙走來想替他處理,司徒修遠卻馬上察覺那觸感和體味的不同,他抽回手,固執地叫:“漫漫……”
路漫漫對護士說:“讓我來吧。”
護士將消毒酒精棉和小鑷子交給她,她拉起他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夾出玻璃渣,司徒修遠疼得嘴裏抽氣。好不容易處理幹淨,塗上消毒液,他鬆了一口氣。
聽說司徒修遠蘇醒,所有人都趕到,黑壓壓擠滿房間,他身體虛弱,絕大部分時候是聽眾人噓寒問暖,偶爾動一動手指回應,或者說簡單的幾個字回答——熱、痛、渴。
但是,他叫得最頻繁的還是“漫漫”,仿佛這個名字是咒語,掛在嘴邊,就可緩解痛楚。
卓雅眼含熱淚,坐在床邊握住司徒修遠的手:“兒子啊,你要快點好起來,咱們家隻有你一個男人,你是頂梁柱,整個公司的事都指望你拿主意呢。”
司徒修遠喉嚨裏一陣痛苦的咳嗽,然後問:“爸爸呢?”
全體凝固,司徒修遠眼睛看不見,還抬起手,在空氣中摸索,叫:“爸爸?”
無人應答,司徒修遠不記得司徒雄已經失蹤多年?
醫生咳嗽一聲,說:“應該讓傷者多休息,有助於傷口恢複,我看今天到此為止吧,大家都離開,讓他安靜一下。”
護士走上前去,注射藥物,司徒修遠掙紮了幾下,再也不動,沉沉睡去。大家走出病房,麵麵相覷。醫生心裏有數,引入辦公室細談。
“司徒先生可能失憶。”
司徒雪霏尖叫:“什麼?他不認得我們了?”
路漫漫一言不發,和李兆駿以眼神交流彼此的憂慮。
“很難講,我建議之後幾天,在他精神狀況好的時候,諸位問他一些問題,看看他記得什麼,忘記什麼。頭部受創的患者,出現短暫性失憶是常有的現象,很多病例是過一陣子會慢慢恢複。”
李兆駿問:“假如是永久性的失憶呢?”
“那……其實也不影響生活,人的記憶分為程序性記憶和陳述性記憶,比如他受傷前會遊泳,會開車,懂外語,現在還是會,跳舞的舞步,數學的公式,穿衣的順序等等,這些事情也是不會忘記的。但他可能忘記舉行過婚禮,和家人的某次度假,愛吃的某種食物等等。”
司徒雪霏憤然道:“如果他都不記得家人的狀況,怎麼能說不影響生活?生存和生活是兩回事,醫生,你一定要想辦法,他不能這樣迷迷糊糊過一輩子啊!”
醫生露出為難的神色:“人的大腦非常複雜,有很多事,是我們現在的科學無法解釋的。我是一個外科醫生,並非神經科學家,也許我可以轉介這方麵的專家來幫助你們。”
卓雅鎮定地說:“當然,我們希望他恢複從前的樣子。”
路漫漫隻聽,不說話,她心裏有個聲音在咕噥——他已經不一樣了,留在肉體和心靈上的傷痕,永遠不會消失,人的心啊,不是一泓清水,船過水無痕。人的心是一棵樹,風吹雨打,花開過,鳥來過,都會刻下痕跡。
這一夜,誰都睡不好。司徒雪霏半夜又被噩夢驚醒,在夢裏,Kai又出現了,他還是那個樣子,蒼白,潮濕,頭發往下滴水,赤著腳朝她走來,就像溺水那天的情形一模一樣,他端著一個盤子,天真的黑漆漆的大眼睛看著她,討好地說:“雪霏阿姨,水果給你吃。”
司徒雪霏定睛一看,那盤子裏裝的不是水果,而是一顆血淋淋的心髒!還在撲通撲通地跳!她尖叫著醒來,渾身是汗,好似從水裏爬出來一般。
第二天,她找夏夢。
她哭著說:“我好難過,好內疚,今日的災禍,是因我而起。如果我不害死Kai,路漫漫就不會憎恨我哥,她就不會跟兆駿好,我哥傷心欲絕才會撞車,他是存心尋死。如果我哥死了,我也不活了。”
夏夢神情恬淡,聽她發泄之後,說:“誰說那孩子是你害死的,你連他一根頭發都沒碰過。”
“可是,我沒有跳下去救他。”
“你哥不是去救他了嗎?還是沒救活,可見那就是他的命,老天爺給每個人的命數和福氣是一定的。他在世上隻有那麼多日子。與你無關,與你哥哥更加毫無瓜葛。”
司徒雪霏看著夏夢,這個永遠如冰雪女王一般的名媛,臉上好似戴著麵具,她一點悲傷或者悔恨的情緒都沒有。簡直讓司徒雪霏疑心當日是她的心魔作祟,夏夢並沒有在那個關鍵的一瞬捏住她的手,叫她閉上眼睛繼續睡。
夏夢置身事外,承受苦果的,隻是司徒雪霏。她無法對任何人說出這個秘密,眼見“報應”落在哥哥身上,她恨不得她自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