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慌亂如此明顯,許一一瞬間就明白了自己的母親正在想什麼。
失望嗎?因為她真的在掙紮為難,而不是第一時間站在自己這邊維護自己。
許一一看著母親柔美的麵龐,心中默默的問自己。
不。
她不能對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對她自始至終溫柔以待的人失望。
否則,她該對自己有多失望?
許一一別開兩人原本對視的眼神,伸手挽住祁如芸的手臂,側過身子軟軟的靠在她身上,好像根本沒察覺到她不安一般,若無其事的輕吐一口氣道:“昨晚在飛機上根本沒怎麼休息,感覺再戴著這些首飾真的好累贅噢……媽媽,你先幫我收包裏,省得我不耐煩就又隨便亂丟了。”
她語氣軟糯,呢喃著說不盡的依戀與孺慕,祁如芸紅著眼眶,心中既酸楚,又情不自禁鬆了口氣。
聽到許一一最後一句,還忍不住勾唇柔聲道:“這麼大了,還像小時候嗎?東西隨手就扔了,要不是我留心幫你撿起來呀……你還記不記得以前爸爸給你買的那串紅珊瑚,戴了一天說不方便畫畫,脫下來你就甩到廢紙堆裏了……差點被阿姨一起扔掉,惹你爸爸好一頓……”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許一一也一時間失語,誰也沒想到,在這個時刻,祁如芸會這樣無意識的提起許長明。
母女倆彼此沉默了一刻,許一一安撫般拍了拍祁如芸的手臂,輕聲道:“媽媽,都過去了,那些事都與你無關。”
祁如芸閉上眼,伸手拭掉自己眼角的淚。
“也許是我終此一生,都要在至親至愛之間煎熬抉擇吧。無論我怎麼做,我始終會虧欠一個,而我真的發自內心不想傷害任何人。”
“一一,我以前做錯了嗎?我以後又該怎樣,才不會再錯呢?”
她顫抖的聲音在許一一的耳邊幽幽的回蕩,許一一心中酸澀,腦子裏卻莫名怔忡。
曾經她以為母親是這世界上最聰慧能幹的女人,從小到大她都覺得母親是最完美的女人典範,甚至曾因為做不到母親那樣柔婉嫻靜而自我鄙棄了好多年。
可從她遭遇家變以來,她觸摸到了太多真相,而其中最讓她無所適從的,便是發現她的父母與家庭,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話。
假的。
家是假的,父親是假的,母親——許一一不願意去想,但又不得不想——即使母親對自己的愛是真的,可她從前麵對許長明,麵對這個家時,也許在某個時刻,也有過虛偽自私的一麵。
許一一因此憎恨許長明,她也並沒有第一時間原諒重新出現的母親,而對許致遠,她更是始終客氣疏離。
但祁如芸這番話說出來,她忽然覺得,縱然最後發現那是個徹底的謊話,可在那二十多年的生活裏,仍然有無數無數的細節是真實的,他們參與其中的每個人,投入過的情感,也是真實的。
這才是那個謊言得以維持那麼多年的原因吧。
否則,在許致遠出現以前,這個家就早已經支離破碎了。
而祁如芸,在此時與彼時,所經曆的糾結痛苦也是同樣真實而強烈的。
許一一在心中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在這一刻,她忽然真正的理解了祁如芸的煎熬,然後,她也終於釋懷了。
“媽媽,我沒辦法告訴你該怎麼做,你有自己的立場和感情,你不如聽從自己的心想想自己真正想要什麼吧。”
許一一緊握著她輕顫的手,堅定而從容:“不為了我,不為了誰,就為了你自己選擇吧。”
祁如芸怔怔的看著她,沒有說話。
這時,手術室的燈一暗,緊閉的門終於被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