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程安然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些許時光,起來隻覺得四肢沒什麼力氣。
桃媽進來,說方淩棋走時候吩咐她做點溫和的小米粥。
“太太,餓了吧?少吃幾口,這胃裏傷了,更不能一直空著。”
“我還好。”程安然看了一眼窗外院坪上空蕩蕩的位置。
蕭爵一的車,還沒有回來。
她抬手理了下頭發,轉臉問桃媽:“小海呢?吃了沒?”
桃媽頓了一下,歎口氣:“我還正想跟您說呢,小海少爺似乎不太開心,從傍晚那會兒就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裏,我喊他吃飯,他也不理。”
“唉?”
程安然有點奇怪。能夠跟著自己和蕭爵一回家住,小海不是應該非常高興才對麼?
起身下地,程安然走到二樓的兒童房門口。
門是虛掩的,裏麵卻黑著燈。
程安然輕輕推開,走進去。卡通的星際鏤空窗簾,把夜光投射得像夢幻世界裏一樣。
她沒有看到孩子的身影,倒是發現了鋪上被子下一座小小的‘鼓包’。
程安然心裏微微一酸。
這孩子,心裏一有委屈就喜歡自己蒙被子。
她坐在床邊,伸手試著住被角邊緣。
“小海,你怎麼了?”
孩子的小胳膊扭著勁兒,按住被子不肯露頭。
哽咽的小鼻音倒是很清晰地說:“沒怎麼?我在睡覺。”
程安然愣了一下,小海哭了?
“小海?”
加了幾分力度,程安然摘掉了孩子的薄被:“有什麼不開心的跟小姨媽媽說,不要這樣蒙著頭,會中暑的。”
“小姨媽媽……”
小海終於從被子裏鑽出來,一頭紮進程安然的懷裏。
他哭著說:“你要跟爸爸離婚了是不是?我……我都聽到了,你跟方阿姨說的……”
程安然:“!!!”
心裏動容十分,程安然總算明白了,為什麼桃媽說小海到傍晚的時候突然就不開心了。
原來是方淩棋跟自己在房間裏說話的時候,他在外麵聽到了幾句?
“小海,你聽小姨媽說,其實……”
男孩抹著淚水,撅起小嘴直搖頭:“你不要騙我了,我知道爸爸不疼你,奶奶和外婆也不喜歡你。他們所有人都欺負你,你一直過得很辛苦的。小姨媽媽,我想快點長大,等我長大了,就能保護你了!可是為什麼,我怎麼吃飯都不能長胖,為什麼我還是經常感冒發燒。我好恨我自己!”
“小海……”
程安然的聲音一哽,淚水瞬間劃過臉頰。
她抱住孩子顫抖的雙肩,臉頰貼在孩子濕潤的脖頸上。
“小海別這樣,小姨媽知道小海已經很努力了。沒事兒的,小姨媽一點不辛苦,隻要小海好好的,小姨媽就很滿足了。”
“可是小姨媽媽,”男孩揚起眼睛,瘦瘦的小手輕捧程安然的臉頰,“如果你一定要走,能不能帶我一起走?我明年就六歲了!我看到書上說,六歲就是大孩子了,爸爸媽媽離婚的時候,他們能自己做主的!法官會聽大孩子的意見!到時候我就要跟你走,行不行?小姨媽媽我誰都不要,我就要你,我一定聽你的話,你別丟下我好麼?”
“小海!”
程安然已是泣不成聲了。她覺得自己的心就要被生生撕成了兩半了。一半是無情的自責與拷問,一半是如此的依賴和信任。
小海說的沒有錯,他很快就要六歲了。
可是他隻知道六歲了就懂事了,就能自己做些決定了。
卻不會知道,醫生說——肝髒移植後最多隻有五年期限。
而六歲,便是他的第五年。
他會有並發症,會有各種各樣的器官衰竭與感染,會麵對新的手術治療和病痛挑戰,會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有可能看不到再升起的太陽。
而在他心裏,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會比要跟自己分開來的更可怕。
小海在程安然的懷裏睡著了,她把孩子小心放在鋪上,才扶著麻木的胳膊站起身。
她想叫桃媽把飯擱在鍋裏溫著,等小海睡起來再給他吃點。
然而一出門,就被站在外麵走廊裏的蕭爵一嚇了一大跳!
“啊!你——”
蕭爵一是什麼時候回來的程安然根本不清楚,那也就意味著他在外麵站了多久,聽了多久,程安然也一無所知——
臉上的痕跡未幹,身上褶皺的涕淚就像抹不去的罪證。
“做什麼?”
蕭爵一冷冷地盯著她:“見了我,像見鬼一樣。”
程安然咬著唇,下意識便往後躲。
“你別過來!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程安然怕極了。她太了解蕭爵一了,如果給他聽到剛才小海抱著自己說的那番話,怕是滿客廳擺滿刑具都不夠他泄憤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