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血洗朱家大院(1.2)(1 / 2)

天很冷,是那種幹硬的寒冷。呼吸間,空氣像沉重的固體,噎得嗓子難受。馬群站住,卻有一團團的熱氣蒸騰,把寂靜的夜融化得鮮活起來。

“看見那個大院子了嗎?”大炮頭鎮三山把當作馬鞭的樹條子扔到雪地上,伸手從腰間抽出兩把“快慢機”在大棉褲上使勁一蹭,張開了機頭,一指村子中間那座大院:“一會衝進去都別給我手軟,長毛的一個不留,全都插了(黑話,殺了)!”

這是個標準的東北大戶人家的院子.從山岡上看去四四方方,巨大得囂張,幾乎占了大半個村子,把別的小房子擠到靠著村邊的犄角旮旯.院落的四角都建有高起的炮樓,炮樓上插著粗大的旗杆.沒有風,旗杆上的大旗雖軟塌塌的垂著,卻透露出許多霸道和強悍.

夜色裏雖然看不清楚,但任何胡子響馬都知道,那旗杆上是一麵紅旗.

在胡子(土匪)的行話中,砸窯是指用武力攻擊,來打下一個有油水的大戶人家或者村屯.而大戶人家一般都養槍,也雇些看家護院的炮手,砸窯往往要冒著送命的危險.槍聲一響,命就不由自己把握了,去砸這樣有槍的大戶人家,叫做砸"響窯";而響窯中,最難砸的就是這種掛了紅旗的大戶人家.隻有槍多炮手多的人家,才敢掛這種紅旗,這是一種炫耀和示威,等於告訴過路的胡子,沒有兩下子就別來這裏比劃.你要有能耐有膽量敢試吧試吧,那就別怪子彈不長眼睛.

這樣的人家,胡子們稱做"紅旗窯",是最硬的窯.今天,八道嶺的綹子要砸的就是這種"紅旗窯".

肖天虎輕輕的勒了一下黑風。這馬似乎不理解,為什麼在這村外的山岡上停下,為什麼不裹脅著一片槍聲直接衝下去。噴了兩聲響鼻,蹄子刨起幾團雪,才緩緩的站住。黑風站在馬隊前麵,比別的馬高出一頭,短滑的皮毛,細長靈巧的腿,也與這些同類迥異。像原來的日本主人一樣,它天生嗜血,夜色裏行軍,它知道意味著什麼,神經總會異常興奮。

貉皮帽子上已經掛滿了哈出的白霜。肖天虎把帽子摘下來,厚厚的帽耳朵翻上去,仔細的係好,動作不緊不慢。自做了這個“綹子”的大當家的,他的動作越來越沉穩,話語也越來越少。尤其是在這些如狼似虎的手下麵前,他的話語更少得像這雪原上的綠,難得一見。

在那些新入夥的崽子(黑話,普通匪徒)看來,大當家的做派似乎與綠林中送他的名頭“哮天虎”有些不符。整日裏陰沉著臉色,沉默寡言,並不見咆哮怒吼。眼神也不是虎樣的凶猛,而是狼般的冰冷。被那眼神盯上一下,就像鋒利的刀子在眼前劃過一般,脊梁骨都唰的一下,涼得徹底。

身後有匹馬熱哄哄的靠過來,不用回頭看,肖天虎就知道是花狸貓。隻要黑風站住,她的那匹雪青馬就總是靠過來,在黑風的一側低頭甩尾,眼光羞澀。

“動手吧!”花狸貓咬著牙說。肖天虎能聽出她聲音裏的顫抖,斜一眼她,見她的眼睛在夜色裏緊緊的咬住那院落,似要噴出火來。他覺得心被揪了一下,疼得一激靈。耳垂下那顆長了幾根長毛的黑痣抖了抖,每次殺人之前,這痣總是這樣的抖。他感覺有種欲望在身體裏熱熱的奔湧,火一樣的,隻有鮮紅的血能夠熄滅它。

“三山,把垛樓子裏的卡子(黑話,哨兵)插掉!”肖天虎抽出自己的兩把德國造“快慢機”,眼睛並沒看鎮三山,直盯著那個沉睡中的大院兒。話音兒卻清晰的傳到鎮三山的耳朵裏。

“妥了!瞧好吧大掌櫃的!”鎮三山腳後跟使勁的踢了下馬腹,那馬蹭的竄出馬群,後麵揚起一溜雪線,其餘眾人也趕緊打馬跟上。自打起局(黑話,自立山頭)後,大掌櫃的好象還沒有叫過幾次他的外號,都是省略了稱呼,隻盯著他的眼睛布置活計,話語簡短冰冷。這樣直接稱呼他“三山”二字,讓他的心裏熱得滾燙,前麵就是刀山火海,他也不會有絲毫猶豫。

半夜的村子安靜極了,一根根煙囪吐出的青煙,顫顫的向天空爬,像是這些房子沉睡中的均勻呼吸。這安靜很快被紛亂的馬蹄聲撕開,有隱約的孩子哭聲響起,馬上又嘎然而斷。

村子分明已經醒了,隻是在閉眼裝睡。這樣的年景,胡子進村,也是尋常事,老百姓經得多了,就不再那麼害怕,本就那麼點度命的糧食,一般的胡子也不會趕盡殺絕,搶那點村民最後的口中食。黑暗中隻能咬牙祈禱,來的是那專砸大戶的“紅綹子”,不會禍害了自家的性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