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寶沒有回到學校,而是回到了老家王窪。很久沒有回去了,作為宋家唯一的兒子,也應當適時回去看看,自己又不是什麼薄情寡義之人,再說今天又是那麼高興,對於高興的事情,憋屈在心裏,太浪費了,宛如好處,別人是不配施與的,隻能給與家人來分享!
到了王窪,天已不早了,春暮遲遲,炊煙四起,“雞已於塒,牛羊下來”,小村沉浸在一片寧靜之中。大寶進了村,聞著自己再也熟悉不過的農村氣息-----稻草腐爛和著豬牛尿屎的味道,鼻子一個勁向外噴著冷氣。
到了家,老宋見了,依然隻是“嗬嗬”地笑,算作歡迎,老宋老婆瞧著兒子,笑意魚吐氣泡似的從心中湧了出來,掛在臉上,揮之不去,蒙娜麗莎的笑算作什麼!她趕忙去重新做飯,兒子永遠是家裏的貴客!
大寶趁著天還能看得見,去村外挑水,遇見二蛋扛著鋤子一晃一擺地從地裏踱著回來,他不想搭理這個從小就欺負自己的人,低頭自顧走路,佯裝沒看見。
“噫,宋老師回來啦!見我們也不吭聲,褲頭改汗衫-----上去嘍!” 黑孩洪量的聲音能嚇跑田角處的野兔,他光著膀子,身上黑黝黝的肌肉隨著聲音一顫一顫的。
大寶隻好說自己沒看見,忙掏出香煙遞與他,他半開玩笑地說:“這才象話”扭著屁股走了,身後留下拖鞋“吧嗒吧嗒”的聲音。大寶吃了蒼蠅似的用眼斜望著他的背影,把他推進黑暗之中。
吃飯了,老宋老婆心疼兒子,說學校裏沒什麼好吃的,好象心愧自己天天在家吃山珍海味似的,隻把雞蛋往大寶碗裏夾,大寶不要,隻說中午在縣城飯店吃多了。老宋夫妻倆互相對視了一眼,會意地一笑,心裏的甜啊象泉水------“咕咕”向外冒!隻可憐大女兒、二女兒不在-----不能分享這快樂!
吃過飯,一家人難得地坐在一起拉家常。大寶問老宋水稻苗應該移栽了吧,老宋默不吭聲,他娘道:“沒有水怎栽啊?水塘裏的水都被二蛋黑孩他們姓王的放了,隻有等上麵水電站抽水了。”接著大家的話好象都死了,白天的快樂被這夜淹沒的無影無蹤,吞噬的無聲無息。屋裏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那十五瓦的電燈滿臉的灰塵在微微地搖頭歎息著!呆頭呆腦地發出昏黃的光,映著一家三口短短的身影。家裏的那條大黃狗象似得到了消息,從外麵趕了回來,乖巧地跪蹲在大寶身邊的地上,張著嘴,露出鋒利的牙齒,要給宋家報仇似的。
“他們不會欺負我們多長時間的!”大寶放出話來,語氣堅定,把手“叭”地拍了一下麵前的小桌子。電燈上的灰塵簌簌下落,灑滿了一地。那條大黃狗嚇了一驚,抬頭望了望大寶。
“你打又打不過人家,他們人多勢眾,我們......”老宋吐了一口煙,低沉著說。
“哼,我才不信呢!我會讓他們好看的,你們等著瞧,等我.......”後麵的大寶頓住了,他在想是否要把自己和範蓉的事情講出來。
“小聲點,小老子,別讓他們聽到了!”老宋老婆小聲地說。把眼向門外望著,好象自己家在做著什麼見不得人的虧心事似的。
“我才不怕他們呢!我現在...... ”
老宋夫妻又對視了一眼,心中仿佛有了答案,可又不願也不敢把這窗戶紙捅破,他們在等,等兒子自己說出來。兒子大了,有出息了,出息大的人比如高官,有高傲的心,強烈的權利欲,勉強不得,那樣可能會適得其反的,除非他自己願意說出來。
“娘,我給你們說了吧!我在外麵新近談了一個女朋友,她是組織部範部長的妹妹。”眼睛環裏一掃,領導作報告樣,等著底下的驚歎和鼓掌。可惜聽眾太少,家裏的犁兒、耙兒不知道算不算,大寶說的事情關乎宋家的前途,他們也是宋家的一分子,有權利和義務伸出手來狠勁地拍巴掌的,反正那條大黃狗聽懂了,“汪汪”叫著喝彩,躥著出去告訴他的情人去了。接著大寶一口氣,把自己和範蓉的事情向父母作了簡要通報。語氣裏無不滲透著驕傲與自豪。那三間破草房沾著的光最大,因為大寶的好消息在其梁上可繞上三日而不絕了。
“ 那組織部長是什麼樣的官啊?”老宋問道。上次他沒從自己的女兒口中得到滿意的標準答案,心中一直牽掛著這事,要象考古學家要考僻,天文學家要探索宇宙。同時又怕親家的官小了,不足於使宋家揚眉吐氣,到頭來老貓銜了個豬水泡----空歡喜一場,竹籃打水----一場空。我們的老宋可把一切的希望都壓在這門親事上了啊!馬虎不得的,千萬!
“組織部長是管全縣幹部工作的,是縣委常委,官大的很啊!”大寶自豪地說,好象自己就是部長,不!可能比那還大!
“聽你大姐大群...咳咳...說...和公社書記...差不多,是吧?”老宋叭噠著嘴陪著小心問。把女兒的話搬了出來進行間接證明,反正錯了也不是自己的。他研究了老牛一輩子,對於牛的習性和結構堪比苞丁,而官僚這樣的機構對於他還是個嶄新的領域,不知道縣委常委是什麼,以後親家結成,萬一人家問起來,好有個響亮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