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的時候,他吩咐霜蘭兒務必去瀘州天鳳樓一趟,有幾位要緊的大客戶需要霜蘭兒親自去接洽,是關於藥材的采購。臨行前他吩咐再三,表情十分鄭重。
“霜蘭兒你聽著,一鬥米,一尺布,市麵上的價格都是死的,什麼樣的貨物賣什麼樣的價格,好的貴賣,差的賤賣,沒有多大來去。西域那邊的稀罕貨物,雖能賣高價,但貨源是沒有保障的,誰也不知能販來些什麼,途中還有匪類強盜,風險甚高。唯有這藥材生意,是現下裏最最要緊的。這北夷國與祥龍國關係一度吃緊,大軍各自壓境,按兵不動。若是打起仗來無非就是缺糧缺藥。這是我們囤貨的最好時機,斷斷不能錯過,瀘州這筆生意,你一定得談下來,沒有萬一!鋪子裏我會關照人頂上幾日,你不用擔心,唯獨這樁大事你一定得給我辦妥了。我先回上陽城中,要是有令尊的消息,我到時會派人給你捎回來的。你好好做,可別讓我失望啊。”
好不容易才送走了風延雪,到了這份上,霜蘭兒總算是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了,感情他將這麼大一攤子事業就這麼丟給她一個人了,就是趕鴨子上架也沒這麼快的。
萬般無奈之下,她也隻得硬著頭皮去了。
彼時天已黑,草草收拾了些必須的東西,她換了身像樣些的衣裳,爬上了風延雪一早就替她租來的馬車。還沒待坐穩,她忽然瞧見馬車裏正窩著一個黑影,她嚇了一大跳,剛要喊出聲來,那黑影已是伸出手來,緊緊捂住她的唇,纖長一指作了個“噓”的樣子。
“別喊,是我啦。”
說話的聲音竟是玲瓏。霜蘭兒一驚,連忙挪開她的手,“你怎麼會在我的馬車上?我這可是要去瀘州辦事的。”
“知道。”玲瓏揚手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包袱,“你和風老板的談話我早就聽到了啦。”她突然湊近霜蘭兒耳邊,“老爹要逼婚,什麼繡球招親。誰理他,我先溜了,借你的地啊。哎,躲了一整天了,真累,我先睡了啊。”說罷,她直挺挺朝後一倒。
“喂喂——”霜蘭兒呼了一口氣,上前搖了搖玲瓏,哪知她已經睡熟,任憑怎般晃也不醒。
此時月色清明,星鬥亦是耀目閃亮如鑽。車內一盞小風燈幽幽亮著,照上玲瓏雪白的肌膚,一抹淡紅襯得她麵若桃花。霜蘭兒注意到她胸前掛著一個奇怪的物事,看著像是青銅所製,刻著鏤空花紋,似是很久的東西了,似是反複被人摩挲,磨得青銅程亮,在風燈照耀下閃閃發光。
忽然玲瓏翻了個身,她緊緊握住胸前的青銅掛件,似乎這樣睡得更踏實更香甜。看來,這件東西對她來說十分重要。
霜蘭兒取了件衣裳給玲瓏蓋上,朝外麵喊了聲,“啟程去瀘州了。”
“好嘞!”
馬車輕微晃了晃,緩緩駛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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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瀘州。
祥龍國山河萬裏,霜蘭兒並沒去過幾處,想不到這瀘州城竟是位於沃野平原之上,瀟水河畔,握水陸交通要樞。城內更是屋舍連綿,亭台樓閣,名勝古刹,說不盡的千古風流。而這裏還有一樣特產,是祥龍國聞名,幾乎家家都有備的——瀘州製油紙傘。
霜蘭兒抵達瀘州城時,已快入夜,大街上酒鋪林立,宅合連綿,朱樓夾道,車水馬龍,行人如鯽。道路旁遍載菊花,雖是深秋,也頗顯秀雅風流。
玲瓏似十分興奮,一路上扒著車窗瞧個不停,看到新鮮的事物時便會拍打著身邊的霜蘭兒,嘰嘰喳喳嚷個不停。
問了幾個行人,終於尋到了天鳳樓。霜蘭兒先將玲瓏安排在一間廂房內等候,她則是去了風延雪一早便訂好的廂房中與幾個商戶洽談。也許風延雪事前打過招呼,也許是對方對她鑒別藥材的能力很是欣賞,生意很快便談完了,比她想象中要順利很多。
霜蘭兒手頭一完事,便立即去尋玲瓏。可當她瞧見空空如也的廂房時,頓時“呼”了一口氣。她就知道,玲瓏那麼貪玩,肯定閑不住,她們在瀘州人生地不熟的,可別惹出什麼事來才好。
想著著急著,她連忙拉了幾名送酒菜的丫鬟詢問,隻有其中一人說好似見過這麼一名姑娘跑去了天鳳樓後院的湖心小島。
霜蘭兒當下去尋,片刻不緩。
彼時正值夜晚最熱鬧的時候,四周華燈炫目,映得處處明如白晝。燈光灑在一池碧湖上,隨波晃動,璀璨如天上繁星,湖旁花樹羅列,一道九曲橋,通向湖心一小島。
島上燈火通明,一座兩層樓高的高簷閣樓建於島中央。湖風吹來,隱聞絲弦之聲,閣內人影幢幢,宛如人間仙境。
霜蘭兒疾步踏上了九曲橋,直奔閣樓去尋人。
四扇敞開的殿門,令她一眼就瞧見了裏邊最耀眼的一人。也許是他太過耀眼,你不想瞧見都不可能。奢華的整間閣樓中,珍珠玉簾,金絲錦墊,他穿著一襲豔色繡牡丹花的服飾,如此花哨的衣裳,想來極少有人能穿上身,可他倒是正合適。正所謂,人比花更豔。
黛眉長目,麵若朝霞。妖嬈,風流,俊美。除了龍騰還能有誰?
霜蘭兒這時才想起,龍騰好似被貶至了瀘州。
她尚記得,那一夜他口中吐出的鮮血,噴灑在她的身上,她的臉側,那樣炙熱的感覺至今難忘。她不是沒有感激過,她不是沒有內疚過,她也曾想過,這將近一年來,也不知被貶的他究竟過的如何。會不會,世態炎涼,落井下石,而他
不過,看來她的擔心是多餘的。
裏邊的人,似飲了許多許多,笑得開懷。麵前案桌之上擺著數不清的菜色果品,身旁一名侍女,著天青百褶長裙,烏發高挽,秋水低橫,眉青長畫,正在為他斟酒。
但見他執起青玉酒盞,滿飲一杯。當仰起頭時,他滿頭烏發向後叢叢灑落,在燈光下劃出妖美的弧度,那姿態,要多魅惑便有多魅惑。
飲罷,他動作優雅瀟灑地將酒盞向身後一拋,聲音中帶著無盡的惰性與慵懶,催促道:“唱,接著唱啊。”
此時另一名侍女抱過琵琶,盈盈坐下,纖指輕撥,一輪前音過後,頓開珠喉婉轉吟唱,一時間,珠璣錯落,宮商迭奏。
如此情景,霜蘭兒將眼睛揉了一遍,又一遍,再睜大雙眼四處張望,方才確定,這真是龍騰獨自一人在此伴著美女,飲著酒,聽著小曲。
真是好生愜意!
看來,他不是落魄,而是樂不思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