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旋舞畢,霜蘭兒雙手再次交叉行禮,依依退下。
秋若伊放下手中的鼓棒,心怦怦直跳。平靜下來,方才覺得自己竟是緊張得連衣衫都濕透了,此刻黏膩在背上,風一吹,冷的徹骨。好險,好在納吉雅並沒有出錯,她也無需故意擊錯鼓點。此刻,她垂落的雙手,尚在不停地顫抖著,雙腿亦是發軟。走近皇帝龍嘯天和秋端茗的麵前,她盈盈跪倒,伏地,“皇上,貴妃娘娘,民女獻醜了。”
皇帝龍嘯天十分高興,雙手連連擊掌,“好好好!納吉雅郡主的胡旋舞果然是草原中一道亮麗的風景。丫頭你的擊鼓也不錯,賞,重賞。”
直到皇帝發話,底下眾人才從納吉雅絕美的舞姿中回神,大家驚歎之餘,紛紛叫好。一時間,掌聲陣陣,將周遭所有的聲音都湮沒了。
片刻後,霜蘭兒已是換回了頭先的衣裳,戴上垂珠氈帽,坐回席中。方才一舞,耗盡了她全部的體力,雪貂之毒再度發作。如今,她靠著多上些濃豔脂粉寥寥遮擋著自己慘白的臉色。
坐定,轉眸,目光與秋可吟不期而遇。她冷冷一笑,秋可吟今日是失算了。她雖是習醫,可跳舞乃是她天生所愛,自小她常常在街尾後巷中瞧著舞娘們練習,她回來後自己潛心琢磨,雖無人教習,她倒是自學成才。她十多歲左右的時候,巷尾舞坊中來了一名北夷國的女子,那女子水土不服,來了便病了好幾天,且越病越重,瞧了好幾個郎中都無治。彼時她的爹爹尚能出診醫治,開了藥方給那名北夷國的女子,治好了病後,那北夷國的女子為表感激,曾教過她如何跳胡旋舞。不過彼時她年幼,胡旋舞恰恰是一種凝和了力量與輕盈之美的舞,她身子骨纖弱,雖形似卻終究不能神似。可這兩年在塞外,她苦練騎馬射箭,早就不同於輕軟無力的南地女子了。
方才,她憑著記憶中的舞姿,憑著這兩年在塞外練就的體力,她出色地完成了胡旋舞。想來此舞畢罷,秋可吟再沒有理由懷疑她的身份。
她的款款入座,令眾人皆向她投來讚許的目光。她微笑著,一一回應,大方得體。
此時,席下一名年長之人,頭發半白,身穿朝服,出列跪拜於皇帝龍嘯天座下,震聲道:“祝皇上萬壽無疆,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龍嘯天揮一揮手,“起來罷,秋愛卿。”
霜蘭兒循聲望去,但見那人信眉發張,麵色赤紅,朝服胸口一隻白羽仙鶴亭亭而立,氣勢非凡。想來他便是將朝政一把握權於手中的秋景華了。
秋景華的突然出列跪拜,令秋可吟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下,有不好的預感升騰。難不成
龍嘯天笑問,“今日怎的不見定北候?秋家真是代有才人出啊。沒有令朕失望啊。”
秋景華連連作揖,“謝皇上關心,犬子這段日子去了邊疆,尚有些許小事需處理,無需驚擾聖駕,幾日後便回來。皇上”他停一停,似欲言又止。
龍嘯天大掌一揮,“愛卿有話,但講無妨。”
秋景華精明厲辣的臉,含著極有分寸的笑意,“如今我國同北夷國交好,簽訂永久和平協議,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聽聞風延可汗乃是獨子,無甚兄妹。納吉雅郡主乃風延可汗親封。其實,臣之意是可效仿從前和親的例子,兩國喜上加喜,豈不更妙?”
和親!
此二字一出,秋可吟當即白了臉色。果然!果然父親有此意!眼下形勢對他們秋家並不利,龍霄霆雙目失明,不知何時能治好。看來爹爹很想促成納吉雅郡主與龍霄霆的婚事,以挽回他們如今的劣勢。可是爹爹竟然全然不顧她的感受麼想至此,她幾乎控製不住情緒,握著酒杯的手顫抖如風中落葉。
秋景華繼續道:“如今納吉雅郡主正傾力為瑞王治眼疾,想來她與瑞王也談得來。皇上不如擬一道建書送風延可汗,從中促成這樁美事。若何?”
秋端茗坐於席間,紋絲不動,見秋可吟唇色發白,她遞過去一個寬慰的眼神。如今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還能活多久?沒人知道。若是在皇帝有生之年,促成這樁事,對她們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至於納吉雅郡主,又能讓她囂張至幾時?大可以等皇帝百年後慢慢收拾她。成大事者,需懂得忍耐。
秋可吟似明白了秋端茗眼神中的意思,她漸漸平靜下來。隻要她能忍,今後日子還長,她會是最後勝利的那個人。
皇帝龍嘯天略略思忖了下,道:“可是霆兒他已有正妃,這豈不是委屈了納吉雅郡主?”
秋景華拜倒,誠懇道:“為了國運昌隆,千秋大計,小女可吟理當讓出王妃之位,退居側室。我秋家願為祥龍國永世效勞,鞠躬盡瘁,死而無憾。”
龍騰聽罷,麵上略過一絲不屑的神色。他修長一指,輕輕扣在桌麵上,極緩極緩,像是種無聲的緊迫。兩國和平促成,是他一人的功勞,如今秋景華卻想分去一份光華,當真是老奸巨猾。
“嗯。”皇帝龍嘯天覺得有理,開口道:“容朕想一想。不過這事得問過納吉雅郡主本人。”說著,他望向霜蘭兒,溫和道:“納吉雅郡主,你可願意留在祥龍國中?”
霜蘭兒出席,盈盈一拜,“自然願意,婚事全憑皇上做主。”語罷,她退回座位。事到如今,她自然是不能拒絕的。且拒絕,會失了兩國和氣。
皇帝龍嘯天滿意地點點頭。
秋端茗適時插入一句話,她將身側不遠處的秋若伊拉近些,親熱地拂過秋若伊細膩的手背,緩緩道:“皇上,納吉雅的舞姿醉人,不過今晚若伊表現也不錯。既然有喜事,皇上也替若伊定一門親事罷,若伊年歲可不小了。想來是眼界高了,尋常公子哥可瞧不上眼呢。”語罷,她將視線落在席下側身而坐的龍騰身上。
龍騰眉頭輕輕一蹙,卻很快恢複平靜。秋家的算盤打得可真是精。事隔這麼多年,他們又想曆史重演了麼?想當初,秋佩吟便是這般淪為棋子的。如今他們又要將秋佩吟的女兒也同樣淪為棋子麼,當真是沒有人性。不過,在他們心中,秋佩吟與秋若伊是不同的,當年的秋佩吟不甘命運,曾激烈反抗過。也許他們認定秋若伊好控製,想安插在他身邊,借機將他打垮。可惜了,他們錯得離譜。
執起麵前酒杯,龍騰一飲而盡。眼下還未到他發話的時候,皇爺爺還沒開口,他隻能等待。
此時的秋若伊,心中一半是狂喜,一半是惱怒。她喜的是,將她賜婚龍騰,這可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惱怒的是,秋家竟然就這麼將她當做棋子,若是他日龍霄霆上位當了皇帝,她豈不是和她娘一樣,成了棄子。還好,她一早就決定幫助龍騰對付秋家。這些人的嘴臉實在叫她惡心。表麵上對她十分好,背地裏不是防著便是算計著,假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