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 清歌慢搖的街頭小酒館。
小汪走過來,坐在陸凜的身邊,跟櫃台小哥打了個響指:“一杯冰啤酒。”
身邊的男人手裏緊緊攥著手機,眼睛看著幽黑的屏幕, 沒有任何反應。
小汪看著他身邊淩亂擺放的好幾個啤酒瓶子, 煙缸裏也綴著幾枚燃盡的煙頭。
“掃黃的劉大隊說看到你在這裏喝悶酒。”小汪點了份下酒菜, 對陸凜說:“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
小汪端起酒杯,碰了碰他的杯子,黃澄澄的啤酒, 一飲而盡。
“三年前我去尼爾出差的時候, 去見過嫂子。”
小汪語調平淡, 訴說著一件陳年的舊事:“本來局裏是派你去, 不過那時候你狀態不好,聽到尼爾兩個字, 差點把過來下達命令的同誌揍一頓。”
陸凜沉默著,眸子隱有波瀾湧動。
“回來我跟你說,沒見到嫂子,其實是騙你的, 我去見她了。”
小汪將一顆花生米扔進嘴裏,繼續說道:“嫂子住的環境很不好,一間由廢棄化工廠改造的樓房, 那是他們的辦公樓, 走進去, 一股子刺鼻的化學味道湧來, 熏得我找不見北。”
“不過嫂子好像早已經習慣了,她帶我參觀了他們的辦公樓,還請我吃了燉羊肉和酸芝士乳酪,特難吃。”
“那時候,距離你倆分手,也才半年不到,你他媽跟個瘋子似的,一聽到中東,一聽到誰說哪哪打仗,你就起來跟人家拚命,局裏同事在那段時間,連國際新聞都不敢討論了,生怕惹你傷心事。”
“她居然過得挺好,該吃吃,該喝喝,還挺適應那兒的生活,我那時候,其實挺為你報不平,果然張無忌他媽說的太對,漂亮的女人不可靠。”
陸凜一言不發,神色略有緩和。
她過得好,他心裏鬆了口氣。
小汪繼續道:“臨走的那天,嫂子帶我去自由貿易市場,說要給我買點特產帶回去,分給局裏的同誌。”
“藏紅花,椰棗,蜂蜜,精油...嫂子給我買了好多,讓我帶回來,對了還有羊肉幹,你不是最喜歡吃羊肉麼,她給我買了十大包,說讓我帶回去吃,我不喜歡羊膻味兒啊,就不要,她很久沒說話,但終究也沒有勉強。”
“你到底想說什麼。”陸凜終於打斷,他不想再聽,聽了受不住,她離開的那段時間,是他人生最灰暗的三年,杯弓蛇影,輕易不能觸碰。
小汪不急不慢,繼續地說:“自由市場人太多,我跟嫂子走散了,提著大包小包,找到她的時候,她蹲在一個阿拉伯木雕匠的攤位前,看著一隻麋鹿的雕像,使勁兒擦眼淚。”
陸凜的心驀然一抽,像是被人抽空了所有的氧氣,拿杯的手輕微顫了顫。
“我第一次見她哭成那個樣子,怎麼擦,都擦不完啊。”
小汪的故事講完,夜色已經深了。
這時候,陸凜嘶啞的嗓音傳來,宛如廢棄已久的大提琴拉奏一支幹枯的和弦。
“我他媽早就原諒她了。”
那是被他塞進身體,融進血肉裏,揉進了命裏的女人啊!
他年少時候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熱血,都隻對她一個人傾瀉,她是他情竇初開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女人。
他二十三歲的時候要了她,從此以後,不管是身子還是心,這輩子就是她的了。
愛進命裏了啊!
陸凜還記得,那年他剛剛大二,進原始森林拉練,班上的同學比他提早幾天回來,他跟著隊長在山裏多呆了幾天,進行特訓。
那是一個潮濕悶熱的盛夏午後,他穿著一件黑色背心,背著軍綠色的行李包,從公交車上下來。外麵下著傾盆大雨,雨滴密集地拍打著屋簷地麵,氳起了一層燥熱蒸發過後的淡淡霧氣。
他在公交亭裏等了很久,大雨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隊長讓他在中午下班前去教務處登記報道,陸凜索性就不等了,徑直衝進大雨中。
濕就濕吧,在原始森林每天風吹日曬,也沒見得怎樣,他身體好,不怕生病。
他背著重重的行李包,在瓢潑大雨中一路狂奔,跑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察覺到不對勁,身後好像有人跟著他。
他猛然轉身,防備地往後看去。
隻見大雨中,一個穿青色連衣裙的女孩子,撐著一柄小碎花傘,定定站在他身後,與他隔著兩米遠的距離。
他驀然回頭,她嚇得往後退了退。
她的皮膚好白好白,比牛奶,比梔子花還白,一雙杏眼卻幽黑明亮。
她站在瓢潑大雨中,亭亭玉立,看著他。
裙角已經被大雨濡濕,貼在她修長的大腿上,她還穿著淺色的長褲襪,給人一中清新的鄰家女孩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