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往後,一直尋不到一個借口去找楊謹,似乎還錢這個理由還不夠充分。她不應該會介意這點醫藥費的,我想。
我的生活循著它本來的方向順其自然地滑去。
這是九月末、十月初的銜接點。九月三十號傍晚,我帶上我的洞簫,來到湖A東麵,坐在藏匿於層疊樹蔭的石凳上。調試了音,找了音準與樂感,開始依著此刻心緒即興吹奏一曲旋律。微風拂來,殘陽泄滿湖水,湖中滿是碎了的紅點,正如被拋棄了的桃色迸裂出紅裏透黃的傷絕,對岸的柳樹在和風裏搖曳不已。
當我正自陶醉其中的時候,聽到有腳步聲緩緩逼近。隨意瞥眼一瞅,身著藏黑色牛仔褲,短袖T恤,腳穿迷彩平底鞋——對,是那個軍訓的時候站在我前排的女生,最為顯眼的是金黃的膚色,還有倔強而冷酷的眼神,瞧不出喜怒哀樂的麵部表情。
我隻當全沒看見,曲腿放在石凳上,正襟危坐。但是已經放下了簫,將其平置於我的雙腿間,裝作怡然自得地欣賞眼前美景。
不多時,她已經站在我的麵前,雙手插在褲袋裏。我抬起頭,不言,隻是微笑示好,她卻仿佛沒注意到我的招呼,雙眸凝視托在我雙腿上的簫。我自討沒趣過後,暗暗“哼”的一聲嘲笑自己,拿起簫放進單肩包裏。
“很不錯。”她突然說。我再次抬起頭,得知她嘴角泛起的是讚賞的微笑。
“差強人意。”我答道。
“自學的麼?”
“呃——”我停頓了下,“可以這麼說。”
“什麼叫‘可以這麼說’?”她鍥而不舍地追問。我欲站起來,她已經坐了下去。我剛動的身子隻有重新黏在石凳上。
“我是跟一個瘋子學的。嗨,有些矛盾。事實上,是我聽到他吹,覺得好聽,然後自己胡亂擺弄的。”
“那不就是自學的嘛!”她若有所悟似的說道。
“也不是。因為我會注意他的每次吹奏,在遠處領略,自己琢磨技巧。”對於她拿我當傻瓜的對答,我有些氣悶,勢必要說得更加詳盡些,盡管我從來不喜歡解釋。待我說完該句,她專注於我的眼神垂落在石凳上,陡然轉過身,也曲腿放在石凳上,正襟危坐如我一般,雙手托著腮幫。
8
又一陣清風提醒我,從沉寂中抽出身來,西麵天宇晚霞的顏色不知不覺沉了下去,換之的是滿目迷蒙。湖麵上,頹敗了的荷葉死氣沉沉地隨著晚風的擺弄心甘情願地哈腰點頭。她沉浸在這片景致中了麼?
“藍顏。”她回神之後轉頭對我說。
“啊?”我一時反應不過來,俄爾才弄懂她是在做自我介紹,“哦,章延。”我說。
“你沒去軍訓?”她隻是在尋找話題而已,又偏過頭去,伸腿,然後翹起二郎腿,雙手插入褲帶中。
“嗯,也不是。去了幾天,後來就沒去。”
“我看見了。”她點了點頭。“那些天裏你都做了些什麼呢?”話剛出口,她臉上突顯尷尬,“嗬嗬,我就是好奇。”
“沒事的。”我盡量為她挽回和緩的氣氛,“就是到處轉轉,在校園裏的居多。還找了份家教,每個星期去兩次。”
“哦。是嗎?挺好啊。能找分工做做也挺好,有個經曆。”
“嗬嗬,也不是的。”確實不是的,我做家教並非隻為圖一個經曆,而是我的確缺錢;也並不是家裏給的錢少,父母無論如何也會滿足我的基本生活需求的,盡管我家並不寬裕;隻是我不願父母再為我多費心思,但願能自己養活自己;其原因當然主要也不是想為父母分憂,而是但願能通過如此換來一份更加獨立的空間,更加地脫離一種責任。
我沒有多做解釋。這些不足為外人道。
“誒,對了,你國慶不出去玩嗎?”她好似驚疑地問道。
我何嚐不想出去?曾幾何時,我始終祈盼一個機會,那時我不用為人民幣而一籌莫展,不用為整天尋思如何擺脫父母的過多介入而煞費腦筋;此後,我能背上一個行囊,裏麵裝滿了我所喜愛的東西,一根簫,一支笛子,一個數碼相機,一個筆記本電腦,幾支筆以及一摞紙,然後一個人開始旅行。我還曾經精心地挑選了旅遊目的地,有各個名山大川、浩瀚雲海,有各處名勝古跡、古聲遺韻,有文人墨客行走過的路途、人跡罕至的擁有著難以名狀的美麗的野外……我總會想,早上,我不再貪睡,而是六點半起床,洗漱完畢,正好七點,打點行囊,七點半,於是鎖上小鎮裏旅店的房門,如眾多匆匆過客那樣在這裏滯留一絲氣息,剩下的多半是鑲嵌在膠片或者存儲卡裏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