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華宮,青灰色琉璃瓦鋪在屋簷上,掛在柱子之間的暗黃色的竹簾半卷,繚繞的白霧從窗戶飄出,隱隱可以窺見疊在團蒲上的廣袖,一截白皙的手腕抬起,端著褐色茶杯。
“太後娘娘,老奴已然按照您的吩咐,將那些貴女們的畫像交由陛下過眼了。”太監福祿規矩地站在桌案旁,撲了粉的臉白得嚇人。
端坐在窗台旁的太後抬起一隻手,另一隻手挽起拖到桌案上的袖子,不緊不慢地用長匙將茶葉添入沸騰的紫砂壺中。
紅唇輕啟,聲線帶了幾分沙啞:“陛下可有中意的姑娘?”
福祿回道:“陛下原是哪個也沒瞧上,但又不忍拂了您一片好意,便留了最後那五個姑娘。昨兒翻牌的是禮部尚書郭家的二姑娘,可不巧那姑娘手笨,進去沒一個時辰便打翻了酒杯,惹得陛下好一頓火氣,直接命人將她給扔了出去,怕是再也不會召見她了。”
“不過是打翻個酒杯罷了,他這般行事,還真是半點情麵不留。”太後麵上擔憂,眼底卻半點情緒不帶。
福祿不敢接話。
太後挑了挑眉,又道:“還有哪些?”
福祿道:“剩下的還有左刺史的小女兒,右相的孫女,威遠將軍家的大姑娘。對了,還有位廣平候府的三姑娘。”
太後捏著壺蓋的手指一頓,又輕輕落到紫砂壺上,饒有趣味地問道:“這廣平候何時多了個三姑娘?”
福祿擠出笑臉:“說是這位三姑娘出生的時候,身子不大好,是以一直寄養在庵堂裏,周身病氣去了,這才又接回了府中。”
他在宮裏摸爬滾打多年,自然能隨時捕捉到貴人們的心思,見太後起了興,不等她問,便將自己看到的和盤托出:“老奴昨兒瞧見了這三姑娘,長得是這幾個姑娘裏頭頂頂漂亮的,人也和善,就是身子骨稍弱了些,也是可惜了。”
太後收回雙手,疊放在膝蓋上,眯著眼輕笑了一聲:“你倒是舍得為她說好話。”
福祿訕笑了幾聲。
太後抬眼瞧著窗外,白色的雪花緩緩飄落到院牆上,她笑道:“前些日子嶽國使臣進貢了幾匹上好的雪緞,花色也不錯。趕明兒你去承恩殿將那幾個姑娘領來,讓她們來挑挑,回頭送去製衣局裁幾身新衣裳。”
她抬了抬下巴,嘴角彎起了幾分涼薄的弧度,“好歹也是朝中大臣之女,過些日子又要一一封妃。陛下如此冷落她們怎行?還是要我這個做母後的多替他謀劃謀劃。”
福祿應聲稱是。
北風呼嘯,將細雪吹進來些許,落到牆壁上掛著的玄鐵寶劍之上。刀鞘古樸,滿是劃痕,隻在劍柄係了一根紅繩。
養心殿內,滿臉病容的蕭則由著老太監德喜攙扶著起了身,宮人們忙將織錦鑲毛鬥篷披在他身上,又讓人往爐子裏多加了些炭火。
“陛下今日能起身,想來過不了多久這病便可好了,陛下也莫太過憂慮。”德喜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坐到了桌案旁。
蕭則沒說什麼,隻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緩緩坐到了鋪著軟墊的圈椅上。他略偏著頭,單手扶額,揉了揉眉心:“把窗戶打開。”
德喜沒動,開了窗吹進來冷風,加重了病情又該如何是好?可他偷偷瞟了一眼蕭則,自然也知道他最不喜歡別人忤逆他的意思。他便抬了抬手,讓底下人去將窗戶打開。
肆虐的寒風裹挾著冬雪從窗外飄了進來,蕭則斜坐在椅子上。散在身側的墨發被風吹得往兩邊撥開。他赤著腳,露出白皙的腳踝,身上隻鬆鬆垮垮地掛了一件披風。
德喜怕他病情加重,又不敢去關窗,隻得暗中命人將爐火往這邊挪了挪。
好半晌,他又俯身對著蕭則道:“陛下,郭家姑娘昨夜回去便哭個不停,您瞧著該如何處置?”
蕭則不悅地壓低了眉頭:“連伺候人都不會,留她有何用,讓她即刻滾出宮。”
德喜應了一聲“是”,又道:“餘下幾位姑娘已在承恩殿那邊恭候多時了,您瞧著,今日要召見誰?”
蕭則看起來似乎有些興致缺缺,毫不在意地道:“隨便。”
德喜不敢私下做主,便讓人將早已準備好的牌子端了過來:“陛下,不若翻翻牌子,翻到哪位,便是哪位的福分。”
蕭則似是有些不耐煩,隻隨意地伸出手指挑了挑,咣當一聲,牌子翻了個麵。
德喜低頭看著那牌子上的名字,笑道:“陛下,今晚過來伺候的是廣平侯府的三姑娘,明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