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教授天天關注日本的新聞,富山正雄和三浦友和的死至今沒有人聲言負責,各種陰謀論肆意發酵。有評論人猜測這是日本政府暗地裏打擊超級企業,富山吉浦事件是世界正式朝反智方向發展的標誌性事件。寧教授對此不敢苟同,她問清清:“富山雅子公然拿久之伴的核心產品說事,是犯了行業內的忌諱,久之伴會不會報複她?”
師之清回答說:“不會的,寧老師。久之伴發布的產品一直停留在24代擬人,這種機器人隻會模仿人的部分動作,很容易與真人區分。所以它的產品在貿易流通上沒有受到製約。再說,男人對這種東西沒有抵抗力,該買照買,說不定還幫它做了廣告,久之伴沒有必要做出反應。”
“我們都是女人,可以感覺到在這種情況下,雅子不會那麼單純,這種超級家族的媳婦又豈是一般人能擔當的。”
“寧老師,您是在擔心千帆的婚事吧!”師之清望著寧老師的雙眼。
“嗯!現在的女孩子缺乏鍛煉的機會,很多都是打扮打扮出來混飯吃,一個家族哪能總一帆風順呢!”寧教授坦然直視著清清說。
“您放心吧,弟他要是不慎重也不會單到三十一歲。”
“太慎重也不好。三十年來一直都在我和他爸身邊,這次他非經曆些外麵的大風浪不可。我也不打算去接他,等著讓他自己跑回來吧。”
說歸說,寧教授對兒子總是放不下心,也說不上哪裏不妥,可能是自己精神不夠放鬆。這間私密酒吧已經很久沒有聚會了,望著這些光怪陸離的設施寧教授會心一笑,給清清和自己的杯裏又添了些酒。
“弟他現在住的地方與世隔絕,隻有風月,沒有風浪。”清清沒有因為寧老師的擔憂而言語有所修飾。
紅姨傳回的師千帆的信息,叔叔不讓複製和傳播,因為如果這麼做了,可能會讓寧老師失去理智,過分索要紅姨的信息,這是一個做母親的弱點。看不到具體的情況,反而能夠冷靜下來做大方向的判斷。其實這個道理也是寧教授在丈夫麵前講過的話。
那是關於對人和智能機器人的思索的問題。如果機器人什麼都知道,她反而不能具備意識。機器人對她要做的事情一切盡在掌控中,反而人們事實覺得她很傻;而人,做事經常犯錯,卻被人們評價為聰明。
技術員通常喜歡給機器人強加自己的判斷做某件事情和不做某件事情,不是0就是1,認為機器人能做出給定的判斷越多智能就越高,為此主流社會被大數據和人工智能耽擱了很長一段時間。然而,對於人來說,更多的是處在0.49和0.51的狀態,就是不做而做,做而不做的狀態。所以意識就是人在自身能力不足的情況下對未來如何采取某種行動不停進行判斷的懸浮狀態,這不是是非選擇題,而是美學題。
非0即1是機械的,猶豫不定才是有意識的行為。以往的計算機基礎理論解決不了30代比人的意識問題,寧老師指導的清寧小組從她決定研究美學的時候就已經成立了,那個時候商業社會還在爭奪3、4代智能機器人的市場契機。
寧教授緊緊扣著清清的手,倚靠在清清的肩上,做大家族的媳婦到底有多難,她是深有體會的。
當年,二十歲的她隨丈夫喬裝打扮去曼穀西郊的布拉公主醫院尋找葉紅的遺體,跟蹤英國醫生發現更衣室的衣櫃裏藏著密道。他們三人進入密道,通過長長的走廊後竟然又發現了非法的秘密活人生化實驗室。生化實驗室規模宏大,慘烈景象駭人聽聞。長廊的另一端深入山體望不到頭,在生化實驗室外的通道隔間,他們找到了英國人史蒂夫,那個在GBBC錄製解剖葉紅屍首過程當作醫學教案的史蒂夫。驕傲的史蒂夫寧死不說出遺體的下落,還說他們很快就會看到到處都是他們要找的那個妞。
當時隱約能猜到,史蒂夫的計劃是拿葉紅做藍本進行基因造人實驗,用於丈夫無法忍受的罪惡活動。
殺死史蒂夫後,丈夫用相機在史蒂夫的電腦上拍回了螢火網大致情況的信息。螢火網的罪惡陰影籠罩著丈夫身邊的每一個人。菱菱暗地裏四處投資柔性材料,人工智能和設備製造業,她是第一個下定決心以個人力量抵禦整個螢火網的人,她也是第一個清楚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的人。
寧教授組織山菱花網用以協調複雜的家庭關係後,才發現菱菱已經默默做了很多布局。第一個善於做大局規劃的人是葉紅,她用繪畫構畫了她靈魂深處的聞見。第二個善於做大局規劃的人是菱菱,她一個弱女子用龐大的資本轉化為實實在在的“腕力”。隨後,寧教授成了第三個善於做大局規劃的人,她用哲學和美學重新定義了智能和人。寧教授和清寧小組加入菱菱的產業計劃後,研發進入突飛猛進的階段。一個大家庭,在三個國家,搞貿易的搞貿易,搞研發的搞研發,搞論證的搞論證,全家一條心,在一定程度上和世俗社會脫離開來,一眨眼三十年就過去了。人雖然要老了,但這三十年是幸福的三十年,沒有留下什麼遺憾。
現在晚輩人已經能夠接手家族事業了,但是卻遇上了時代的劇變,真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難處啊!
清寧小組從不興搞什麼升級換代的玩意。家族從來沒有生產一個機器人來賣錢,從來都是靠代工不斷提升製造效率,靠貿易來與外界交往,靠投資來賺錢。機器人在製造工藝不斷提高時其性能也逐漸完善。點石成金就是製造業的頂級水準,一年前清寧小組在比人研發上已經止步,現在轉向了其他課題。
對於寧教授而言,這些課題可能是——失去外部壓力的部落文明如何延續,人和比人混居的時候人會如何審美、比人會如何審美,她們的審美會達成共識嗎?如果會,那共識是什麼?人比人能否形成社會,如果能,欲望是增加還是減少?等等等等。
……
鬆本正才聽說首相的孫子也對入贅富山家感興趣,他立刻派人去室蘭贈送能源項目。回來的人彙報說溫山社長接受了廣島的好意,還說產品不雅無以回贈。鬆本對這個答複很滿意,他再次檢閱了太空列車項目。很小的時候祖父就告誡他,當一群小朋友對某個東西爭論不休時,不如早點離開。祖父還說最謙卑的人可能是成就最高的人,如果比人真的存在,溫山社長是知止的人,就算有她也不會說。
“終止吧!”他對手下說。
“比人項目需要暫停,我們對研製比人沒有優勢,我們要站在離人類遠一些的角度來看待現在的問題。離開!突破現在的困境才會有進一步的突破,富山沒有選擇,但我們有,我們必須有。”
“終止吧!我們到處都是敵人,朋友卻很少,因為我們沒有一致的利益,也沒有一致的敵人,我們自我為敵,不分敵友。”
“終止吧!羊圈裏的羊在較量角力,卻不會有勝利者。我們提供福利,卻遭人怨恨。我們在正確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做著迷茫的事。”
“我們需要的隻是其他九家企業的供給,甚至說,也不需要,我們每天麵對的都是拖累。”
“早點離開,我來給大家殿後……”
鬆本分明是在讀一首長詩,企業裏開始出現一係列的震動。
秘書小跑過來向社長請報一路通信,鬆本回到辦公室秘書立刻從外麵輕輕把門關上。
嵯峨崇傲慢地坐在主位上,看到鬆本正才進來,板著個臉一個字一個字拖長著說:“老-虎-獅-子-大-難-臨-頭-也-作-鳥-獸-散-嗎?廣島的船票有沒有嵯峨的位置?”
看到嵯峨社長,鬆本正才做出苦笑的樣子,就近坐在會議桌最遠端的主位對麵,為難地說:“嵯峨老弟不是來看敝人的笑話吧,東野拿了富山,我隻是沒麵子,又不是沒命,還不至於要跑吧!”
“混蛋鬆本,非得要喝醉了才能說話嗎?”嵯峨崇從身邊的地上拿起甘薯燒,隔著遠遠的會議桌向鬆本舉了一下酒瓶,給自己滿上一杯。
鬆本幹咳了一下,秘書推開門從旁邊的櫃子裏拿出同樣的甘薯燒給社長滿上一杯,出去後再次關上門。
“不是說這東西得會生孩子嗎?上天真是公平,強壯的就讓他有兒子,隻留給他女兒的才會生得下孩子。富山社長的死,你我應該清楚是怎麼回事,鷸蚌相爭漁人得利。能夠幹掉富山的人,一定也能幹掉我,這個人是個善良的人,不是嗎?”鬆本一杯酒下肚,話也說得利索了。
嵯峨再舉起酒瓶的時候,他手抖得幾乎倒不出酒,瓶口與杯子發出錯亂的碰撞聲。
當東野琢正式改稱富山琢的時候,政界出現了對首相不滿的聲音。不過這種聲音很快淹沒在充斥在媒體上的粉紅色的舞蹈選秀海洋中,人們更關注哪些姑娘的舞技能超過舞子。在外麵,一些乖張的女孩反過來跳出比機械還機械的機械舞,讓投票者享受到一種人類碾壓機器人的快感。一時間各種舞蹈風格讓人眼花繚亂。
雅子用富山一半的收入來獎勵舞蹈優異的女孩,讓整個日本陷入狂熱的迷幻之中。反智組織成員的意誌出現了嚴重的動搖,其骨幹成員試圖與東野秘密接觸要求設立智能設備審查委員會,以官方的名義打擊超級企業。但首相東野從未對媒體證實過這樣的傳言。他表示,日本國家安全,其威脅首先來源於美歐,曆史上的明治維新是迫於美歐的欺淩,美國是智能科技的急先鋒,那裏才是有責任擔當的人士施展抱負的廣闊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