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埃瑞安,許許多多握緊拳頭的人為這消息歡呼。戰場邊的遊吟詩人們也在歡呼,戰場上暫時能空下來的戰士們麵露喜色。

“閣下,怎麼了?”站在撒羅教宗身邊的牧師,在歡呼聲中聲問。

手持驕陽之杖的撒羅聖子麵色凝重,盡管他的臉上重新出現了血色,如今的戰場已經度過了危險的時刻,險些被深淵衝散的防線重新恢複,各處傷亡降低,臉色慘白的戰地記者們眼中又重新出現了希望,塞繆爾的神情卻絕對稱不上輕鬆。

“這魔力……”他喃喃自語,聲音漸漸低下去。

“有什麼不對嗎?”牧師擔憂地,“難道這魔力,不是執政官大饒計劃之一?”

塔斯馬林州的居民們不見得知道塔砂與地下城的關係,但他們習慣性的將大部分行動都掛鉤到執政官大人身上。執政官娜塔莎總能救場,他們下意識相信著。

塞繆爾動了動嘴唇,最後卻什麼都沒再下去。“撒羅會保佑我們。”塞繆爾,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但願如此吧,他想。

在整個主物質位麵的戰場上,恐怕隻有塞繆爾察覺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哪怕界與神明已經離去,作為撒羅聖子的塞繆爾,還能嗅到老對頭的味道。在魔力的狂歡當中,他隱約感到不安。

有一件事其實可以放心,盡管這一波洶湧的魔力浪潮完全來自深淵,一些主物質位麵生靈身上甚至出現了某些類似魔化的跡象,但接受力量的生靈們完全不用擔心被深淵感染。魔化現象會在這股浪潮結束後漸漸消退,一切都隻是暫時性的。塔砂像一個過濾裝置,她吞吃掉深淵汙濁的力量,提純出最純粹的魔力,哺育所有跟她關聯的生物。

不過問題也在這裏。

以上發生的全部事情,隻在十幾分鍾之內。十幾分鍾內戰局逆轉,在戰場各處,上地上,發生了如此多的交鋒。也在這十幾分鍾之內,地麵之下,也發生了能讓人心驚肉跳的改變。

地下城核心不再沸騰,像一鍋煮沸的湯,已經趨向穩定。

肉眼都能看出它的變化,起初那是一枚晶瑩剔透的石榴石,如今它的色彩黯淡下來,介於深褐色與暗紅色之間,宛如凝固的血塊。它尚且有深有淺,深色向淺色的部分慢慢擴散,淺色向深色過渡,要恢複成均勻的質地,大概也隻是時間問題。

除了塞繆爾之外,也有一些悲觀主義的人們憂心忡忡,不相信免費的午餐,不相信從而降的餡餅。其實主物質位麵的生靈不用擔心,地下城的居民不用擔心,這從而降的力量,已經有人替他們支付了代價。

代價由塔砂承擔。

或者,因果關係不是這個樣子的。塔砂並非為了主物質位麵的眾生才付出了代價,而是她在與深淵的交易中逃不過付出代價的後果,於是她索性用這代價兌換了更多東西。

塔砂站在碎骨之上。

那堆骨頭變得更碎了,它們毫無生機地躺在塔砂腳下。收割者安蒙粉身碎骨,魂飛魄散,這一回,再沒有什麼能將這些廢料重新站起來了。

“出來。”塔砂。

周圍一片安靜,無人回應,她仿佛在自言自語。

“你的目的達到了,還在鬼鬼祟祟什麼?”塔砂,“滾出來!”

有什麼東西,出現在了這片死寂的曠野上。

那是個……是某種東西,好像除了“東西”之外沒法形容了。就算它大大方方地出現,就算這樣麵對麵站著,還是沒辦法描述清楚。你不知道它是不是生物,是不是物品,是不是現象,隻能這兒有個“什麼”,也僅此而已。

法魔領主,“無可識之物”拉什德嘉,它的稱號果然也相當合適,一目了然。

遇上蒼白的安蒙還可以是巧合的話,等塔砂孤注一擲地決心接納深淵時,她就已經可以確定,他們一進入深淵就被發現了。

深淵與主物質位麵之間的時間差還隻是位麵阻塞後重新流通的結果,就像兩個氣壓不同的空間剛剛聯通,產生一些問題是正常的。但出現在塔砂靈魂之間的隔閡,那暫時攔截在地下城核心與這具身體之間的隔閡,卻絕非自然現象。當深淵之力衝破了隔閡,塔砂便能清楚地發現,這是惡魔的把戲。

太晚了,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她已經接納了深淵,正如設置隔閡者的目的。

預料到他們必定會來到深淵,以難以覺察的精妙法術影響塔砂的靈魂,限製她能得到的信息,設置出一副兩邊的戰場都必死無疑的場景……這圈套既是陰謀也是陽謀。收割者安蒙隻是棋子,幕後黑手等待多時。

“請原諒……”拉什德嘉,它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聽上去像個走幾步就會大喘氣的病秧子,“請原諒,朋友,我稍微還有一些事情要整理,並非故意不出麵。”

“你們深淵的惡魔在與敵人打生打死之前都喜歡叫人‘朋友’嗎?”塔砂笑了一聲,深淵意誌裹挾來的暴躁情緒讓她完全沒有虛與委蛇的性質,“裝腔作勢最好也挑勝券在握的時候,否則就會變成敗犬的矯揉造作了。”

“不知為何總感覺也被你罵進去了。”維克多在鏈接中嘀咕了一聲,塔砂看了他一眼,他連忙起正事:“等下!現在不是這個的時候,有件事更值得一提!”

他指著拉什德嘉,表情複雜地:“這位裝腔作勢的家夥,已經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