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男女間總會存在著些許說不清的東西,千絲萬縷,不論兩人身份如何。王剛以前以為這隻是來源於青春期的蒙昧,直到這時,他才真切地意識到這種類似曖昧的東西很可能是包裝精美得如蜜糖的炸彈,一旦好奇,打開包裝試圖品嚐甜蜜,便會炸得血肉模糊。此時,他正在低聲下氣不乏委屈地給吳強打電話,這讓他深切總結出上述觀點。
“強子,這事兒是我不對,別怪她。我跟你道歉……對不起。算我欠你的……你說怎麼還都成……我不配做你哥們。”王剛漲紅著臉,他感覺渾身的皮膚都像被點著火的油井,往外噴著因為羞愧而自焚的烈火。他豎起耳朵等著吳強的惡語相向,眼睛不知被嘴裏的半枝煙熏到了,還是她投來的目光太過溫柔,有壓迫感,近乎銜泣。王剛的確無辜,可這委屈像是種男人的特有屬性,不扛起來太有違他心中的做人標準。所以他叼著煙,咬牙切齒,一邊心甘情願地等著被罵,心裏一邊罵自己。
電話那端傳來了嘟嘟的忙音。
他看著自己右手牽著的姑娘。姑娘用看似痛苦又混雜著希望的眼神抓住王剛。她的眼睛如紅外探測器,正在穿過王剛的眼鏡片,敏銳地捕捉到他自己都尋不到的靈魂。即便如此,這姑娘仍預料不到,一天之內,她滿心期望、甚至已經到來的幸福像一個蒸發掉水份的沙雕,如此容易地在瞬間就崩塌了。
那時,她隻能茫然若失地坐在床上,呆呆地看著牆壁上的畫,畫上有一個少女,一個背著竹籃的少女,背景是一片金黃色的向日葵地。按理說,那時她是該想,自己再怎麼聰慧,都沒能徹底抓住王剛的愛情,抓住的隻是愛情的群擺,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掙脫,王剛還是那個大男子主義的、滿心幻想道德律和責任感的自由人;抑或是如果吳強沒不經意間為了顯擺說出那幾話,結局是否會這樣。可她卻沒這樣想,她睜開朦朧的睡眼看著牆上的畫,不由自主地幻想著自己就是挎著籃子的姑娘,她的背後是那片金燦燦的向日葵地,像無數盞黃色鎂光燈將她托在溫暖的背景裏。她可能滿載收獲,幸福地從遠方歸來,或者站在原地等待什麼,也有可能是享受。
這件事,還該追溯到幾個月前。觸痛這麼多人的東西,僅僅是幾句當時毫無意義卻不合時宜的感慨而已。那時還是秋天,一個感覺不到灼熱,秋風掃落葉的北方秋天。
王剛在行人稀少的清晨就坐上了開往沈陽的火車。火車開動後不久,他就後悔隻買了份報紙來應對這充滿輕鬆的四個小時的旅程。他此行沒有任何目的。他之前的出行,不是考試就是探親,顯得壓抑而沉悶。但這次,隻有吳強在等他——他中學的好哥們。
吳強是他高中的哥們,上課時同桌,睡覺時對床,巧的是家在一個小區。他記得自己抽的第一枝煙就是吳強給的。當時他的成績創了曆史新低,吳強拍了拍他肩,放在他嘴裏一枝煙,點著了,走了。他還記得自己給女生發的第一條短信,是吳強教的。他更記得之所以能趕上自己第一誌願,上了這所名牌大學這個專業,也完全因為他。報考時吳強發現自己的的第二專業跟王剛第一專業誌願衝突,於是毅然刪掉了第一誌願的第二專業,因為那個專業隻錄取十六人。當時王剛極力阻攔,但吳強仍然躊躇滿誌地說,第二專業對他沒用。最後王剛如願以償,壓線進了這所名牌大學。吳強雖然分高卻因為第一專業太熱而沒能進第一誌願,就落到沈陽的這所普通本科。
他跟吳強足有近一年沒見。寒暑假都忙,放假時間還錯開,直到大二的十一長假,王剛才打點行李準備去看吳強。帶著放鬆的心情,王剛在車上無聊得連打了幾個哈欠,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就到了沈陽。下車的一瞬間,他還在想:原來坐火車不買雜誌看也可以。
下了車,吳強像雕塑般站在出站口的圍欄上向裏張望,看到王剛後笑盈盈地向著他招手。王剛看到吳強的笑容,依然覺得親切。盡管有一年沒見,吳強留長了頭發,摘掉了眼鏡,可是笑容依始終沒變,笑起來臉上依然有條如創可貼的肌肉,有棱有角。有些東西改變不了,就像有些東西很容易改變。
吳強帶著王剛在沈陽的各個地方轉:中街、五愛市場、太原街。王剛在公交車上看著路邊一閃而過的燈箱廣告和建築工地,耳朵裏聽著沈陽人說得有如摻了石膏、時稠時稀的普通話,腦袋裏突然想到一個毫不貼切的詞——千篇一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