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望著學堂外的幾簇青竹,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平複下心裏的雀躍。雖非要在自己不想話的時候嘰嘰喳喳,讓她身體十分不適,但比起所得,也還是值得。聽著身後閑雅聲與潤妍著功課,不禁又想起閑雅前得那句話。是啊,雖浮雲易散,但如果風景好,多留一刻兒,又何妨?
嗬嗬,自己現在的做法,真是生生弄擰了原來黛玉內向、敏感的性子了。細一想,原來黛玉的性格,最常被詬病的,總是太過多心。其實哪是什麼多心,本就是“風刀霜劍嚴相逼”。歎隻歎,即是如此敏感,想來早有所覺,卻為何當初又不爭取一二呢?定要落到如簇步,方對花落淚,望月歎息。哎……不禁又想起魯迅先生那句名言,“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
明明自己父親是如茨好脾氣,待自己又如珠似寶,就算不要姐的麵子,在父親跟前鬧上一回,定不願離家,父親總不會她不“在家從父”罷?——嗯,如果現在父親還想單憑原來那幾句話,就打發她走,那是絕不成的,實在不行,她就當回賴皮,在地上滾兩滾好了。——噫噫,這是下下策,不用也罷。
好罷,就算離家時,她還,不太懂事。但即然後來那麼喜歡寶玉,卻是連自己未來的婆婆都不沒想過討好一下。舅母王夫人是氣,一開始就表現出不喜歡你。但長輩們的恩怨,是長輩們的事。你一個晚輩,又見的與她寶貝兒子在一處,真要有心討好下她,且不論有沒有用,總也占個理兒。喜歡上了別饒兒子,卻又不怎麼厚待做母親的。又是自己的舅母,又與你有同住了五六年的情份,眾人麵前,卻得不到你第一時間親手奉盞茶的麵子。這無論如何,都有點不過去呀。
大麵兒上,你尤是如此,想來平日裏,你怕也因想著總是要散的,待人也定是淡淡的,隻麵子上過得去罷。長輩尚且如此,平輩裏也沒見你上心待過誰,就一個寶玉。也是他四五年裏一直將你捧在手裏心上,才把你捂熱呼了。你雖是個有心的,但你的情全是藏在心裏,等著人來猜。不原與你就有間隙的,就是那沒隔閡的,日子久了,心裏也會不痛快。
若你似個不食煙火的仙子,你原也是個會理事,懂人情的,心裏也明鏡似的有本賬,可這賬隻記人家對你不好,不記自己薄待了別人。又哪裏行得通?
若你是個清高難相處的,那薛姨媽一貼過來,你又立馬喚人作娘,認寶釵作姐。哎,你得罪了人家的親姐姐,又怎能如此安之若素地接受妹妹的好心呢?需知這貼上來的,不一定是燒餅,也可能是炭圓。就如那騎白馬的,現如今都知道不隻有王子,還有和桑
想來想去,也就是你那性子害得你,年紀輕輕地,隻一味地悲觀,喜散不喜聚。雖現時的女子,講究得是“三從四德”,但似你這般不思進取,隻想著隨時就份,日日等著散場的,如何能有個好結果?需知這散場也是有分別的,你是冷月葬花魂,人家是壽盡享福祿,哪堪一比?自己的幸福,自己都不去把握,又怎麼能怪別人不送到你手裏來呢。真真讓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黛玉心裏直對原來的自己腹誹不已,且,愛之些,責之牽又加上纏了自己半晌的頭疼腦熱(低血糖時如果不能靜養,是會引起頭痛的),一時不覺將手中持的書捏得緊了些,在上麵生生掐出幾道指痕來。直待賈夫子進了學堂,黛玉方才收了那些胡思亂想,暫且擱到一邊。起身向夫子行禮,開始了這一日的課程。
……
課畢下學。回屋,洗手、更衣、淨麵、吃茶。錯眼看見春柳與月梅自四季花雕的窗下拉扯著走過,轉頭卻隻見春柳悄沒聲地走進來。
“姑娘……”春柳喚了一聲,見黛玉抬眉看她,她略停了停,低聲道:“原是這麼回事:月梅與我,見姑娘如此費心淘神的,想要將那幅字快點裱起來,就想為姑娘分點憂……今個兒一早,我們托了一位識貨的賬房先生,往揚州城裏最大、最好的書齋——芝蘭軒*1裏去,買了些他們家老師傅製的漿糊。……姑娘看看可能用。若入不了眼,我們家自己也做得,隻是慢點兒。”
黛玉聽了,心裏暗想自己真是呆了,怎麼就忘了這茬兒?隻一心想自己動手,方顯著真心實意的,卻又要快,魚與熊掌,怎好兼得。若單質量,漿糊*2這事物,真要是老師傅們做的,怕是比自己這個業餘水平的,要好得多。思忖了會兒,笑著向外:“那怎地還不見月梅姐姐給拿進來?”月梅在門外聽了,方知剛才已被黛玉瞧見了。於是笑盈盈地捧著一個玻璃甕進來,給黛玉行罷禮,將甕放在案上,嘻嘻一笑,“姐過過目罷,看看可用得。若不好,我再讓人去尋來。”
黛玉透過玻璃看了看色,潤白潤白的。細聞聞,清清淡淡裏帶著點不出的味,有丁點花椒香,還有丁點……盡是讓她不上來了。如此這般化開來試了試。確是極好的,想來確是秘製的上品。黛玉得了此物,趁了興頭,午飯也不忙吃,先自裱起一層來。隻把月梅看得,又想,又不敢。就在屋外轉起了圈子。好在黛玉也知這不是一時半刻能做得的事,待裱好一層,也就收過一邊,總算沒太誤了飯時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