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醒了?”鸚哥在榻上睡得淺,聽得黛玉在床上翻身是已是醒了,聞言道,“方才聽著外麵鍾好似打了七下,應是辰時了……” 黛玉聽了便要起身。鸚哥忙攏了大衣服起來侍候,嘴裏尤勸道:“昨個兒歇得晚,老太太囑咐今日不用過去請早安的,姑娘再睡會兒罷。”雖如是,但見黛玉未出聲,鸚哥也未好深勸,隻得粗粗地挽了頭發,開了房門。
黛玉才梳妝罷,正捧著盞暖手茶,邊踱著步端詳著屋子裏林林總總的擺設,邊等著潤妍磨墨,就聽得窗外人聲絮絮,間或夾著“寶玉”二字,黛玉心下笑歎:知道的呢,是寶玉起床了,不知道的呢,怕隻當是什麼了不得的寶貝出世了呢。
待墨好紙展,黛玉提筆方寫了幾個字,就聽門前有丫頭喊道:“寶二爺來了……”聲還沒落呢,黛玉已見寶玉轉過了屏風,笑立在了她麵前,“我聽她們妹妹起來了,過來看看妹妹,妹妹起得這般早,可是住得不慣,夜裏沒睡好?”
黛玉本待怪他唐突,見他得真切,且自己又是初來的客,隻得按下性子。她轉目示意呆掉的春柳上前招呼——一屋子的丫頭都不太適應這麼大清早就有個男子闖進姑娘的香閨,雖是外屋,可這時辰,也太早了。黛玉自己身子意思下下地彎了彎,權充施禮,“寶二哥早……我日日都是早起的,昨晚睡得挺好,並沒有不慣。謝謝寶二哥了。”春柳奉上茶來,寶玉忙起身接了,“多謝姐姐……”春柳低眉含笑施了一禮,自往黛玉身後站去。
寶玉看了看一屋子的丫頭,笑著張嘴剛要什麼,就聽一聲喚,“哎,我的二爺呀,……”黛玉聽得這聲喚得蹊蹺,啞然回首,就見一個十來歲的丫頭趕進房來,口中尤念著:“你縱是再急,也該將衣服穿暖和了再出門呀……”時抬眼見黛玉坐在案邊,忙上前來見禮,“不知道林姑娘起來了,我逾禮了,這裏給姑娘賠個不是。我是給寶二爺送衣服來的。”那廂寶玉已笑著:“就隻是過道門子,又不出這院兒,哪裏就這般金貴了。”那丫頭早不待黛玉開口,已起身向寶玉埋怨道:“就算不體諒我們這些下人,也該顧著自個兒的身子,這若要凍出病來,老太太、太太又要擔心了……”著已將手裏的褂子快手快腳地給寶玉穿戴起來。
黛玉心知來的是襲人,隻是這般做作……扯了扯嘴角,她淡淡地看著。她不出聲,下麵的丫頭們也不好出聲,月梅怒目瞪了半晌,狠狠地轉身回了裏屋。
那丫頭理好了衣裳,又取出手絹裏包著的玉給嵌進寶玉的項圈裏,再理了理穗子,上下收拾定了,方又笑著回過頭來給黛玉賠禮,“讓林姑娘笑話了,原是我心急了,怕二爺衣裳沒穿夠給涼著了……我們這位爺今兒一大早就早早地要起床過來瞧姑娘,我勸他姑娘昨日累了一,怕是起不到這麼早,……又怕驚了老太太,沒讓他早起,好容易打發人收拾起了,這不,衣裳還沒穿好就過來打擾姑娘你了……”
她話聲線不高,語調圓潤,言談又極大方,一路著又一路賠著笑,本是極和氣極周到的感覺,奈何黛玉隻垂眸牽著嘴角淡淡地笑,並不接她的話:她實在沒見過這般明知越禮卻仍這麼理直氣壯的下人,就連最頑的潤妍,最受她持重的奶娘,都斷斷不會做出這種沒規矩的事來,這往好了,是一顆心裏隻裝著自家的主子,往壞了,不過是借著主子的名來張顯自己的賢德,又是一個假呆實精的丫頭罷,隻是這戲做得長遠,又是用在老太太最寶貝的人身上,先是湘雲,如今是寶玉,怪道連賈母都讚她待主子的那份貼心實意地呆勁兒,隻可惜,這般模樣,她可瞧不上。
黛玉心下腹誹不已,自懶得去接她的話。寶玉又是慣常聽出繭子來的,更不會去注意,他自在旁吃了幾口茶,就跑到一邊打量起屋子來,這屋子雖原是他住熟慣的,隻如今按女兒家的閨房樣式裝飾一新,兼又擺了許多黛玉自江南帶過來的新奇物件,比他原來的屋子更加精致可人,倒是更投他的意了。好在鸚哥已自裏屋收拾出來,見狀忙迎上去與那丫頭笑了兩句,又向黛玉道:“姑娘,這是寶二爺房裏的襲人姐姐。”黛玉聽了,仍是一笑,轉頭向寶玉道:“不知寶二哥平日裏早起都做些什麼呢?”寶玉正拿著一麵七寶菱花鏡賞玩,聽見她問,不由“哎喲”一聲,道:“我今日忙著過來看妹妹,倒忘了向太太請安了……”著放下鏡子就要出門,又回頭道:“妹妹且等我回來,我帶妹妹往各處轉轉……”著方去了,襲人也施過禮,笑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