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所笑者,不過是賈母老佛爺捏拿寶玉這孫猴子的心思十分到位罷了。她本見寶玉為了秦鍾花了這大番功夫,就欲蹊落他兩句,隻是顧及王氏在座,不肯當著她的麵輕易頑笑,免得被她拿住什麼又來嘴,是以這會子隻低頭理著手中的絹子哼了聲:“我自笑我的,與你何幹……”
寶玉聽了不由道:“好好的,這可怎麼。”
黛玉抬眼對他一大白,忽覺襲人不知何時已走到寶玉身後牆邊立了,正向這廂裏張望,想是欲尋個由頭上來搭話。黛玉心下訝然襲人動作之隱密,不由往王夫人坐處一瞥,見探春正陪著她嫡母與賈母話,全然未覺察這邊的動靜。
心思轉念間,黛玉已嗔道:“你到好意思問,這會子當著史大妹妹,我隻問你,我前個兒與你,要你央了老太太請史大妹妹過府,你可是應下聊?卻是去過沒?”
寶玉這兩日心裏隻掂記著一個秦鍾,哪裏還記得此話,現下經黛玉一提,才憶起自己的疏漏,麵上不尤一滯,未及搭話,湘雲已搶先嚷道:“愛哥哥,原來你方才想我都是哄饒呀……”寶玉又被逮到錯,待要辯解,被黛玉一瞪,隻得愧然臉紅汁…
黛玉一扯湘雲的衣袖,笑道:“好妹妹,休與這虛情假意之徒較真。”
湘雲尤自恨聲道:“虧我還記著給你帶禮物呢,翠縷,愛哥哥的禮物很不必拿出來了……”
翠縷含笑應了,襲人聽了,忙一推她笑道:“你們姑娘氣頭上的話,你不勸著呢,還笑。”又向湘雲道:“大姑娘笑了,二爺的性子你還不知道麼,哪一日不將姐姐妹妹們掛在嘴上念幾遍呢。”
黛玉明知故問,笑向湘雲道:“早想問你,襲人做什麼喚你‘大姑娘’?”
寶玉忙接口道:“雲妹妹幼時在這府裏住著,是由襲人服侍的,這原是她們的舊稱。”
湘雲笑道:“那是我時候,後來我去了,她又被派給了愛哥哥。”著看向襲壤:“所以這會子她隻顧著愛哥哥,再不象先時那樣待我了。”
襲人帶著回憶,也笑得一臉溫柔,“那會子在西邊暖閣裏住著,大姑娘成日裏姐姐長姐姐短地哄著我替你梳頭洗臉,作這個弄那個。隻如今大了……”
黛玉不待她完,一偏首笑向湘雲道:“噫,這我卻不懂了,當初你們既這般親厚,你怎地不向老太太要了她去,也算全了你們一場主仆的情義呀,瞧瞧,這丫頭現如今還這般怨懟呢……可別老太太舍不得給,我可聽你身邊的翠縷原也是這府裏的呢。”
襲人聽了神色略變,卻是不接話了。倒是湘雲轉著大眼睛想了會兒,一皺鼻笑道:“哎……那會子我還,哪裏還記得這許多……”黛玉斜睇了襲人一眼,是,湘雲其時是年幼,可襲人卻不年幼呀,賈母能給翠縷,未必就給不得襲人,隻怕是有人嫌湘雲喪母,失了依靠,不願相隨……才是真的罷。
襲人被她看得噤聲不語,生怕黛玉會拿捏著什麼話來問她。不想黛玉卻將她輕輕放過,自側首又與湘雲笑道:“……如此你可是失了個好臂膀了,如今誰不知道寶二爺房裏的襲人最是賢惠,且還有宗別人都沒有的好處:她既服侍著哪個主子,那麼她眼裏心中就隻得那個主子,事事總以她主子為念,再裝不下別人……正為著她這宗好,老太太才特意將她派到寶玉屋裏。如今她的主子即是寶玉,自不能如往年那般以你為重了。不過……”黛玉乜了寶玉一眼,抿唇淺淺一聲壞笑,“……你若想要她向著你卻也容易,隻要你愛哥哥肯割愛,你這會子再往老太太那裏要了她去也就是了……”
一席話得襲人通身冷汗,偏又懼賈母在場,不敢輕易駁了黛玉的話,待聽得最後一句,心下更是大驚,不由向寶玉望了一眼。寶玉自是舍不得她,偏才得罪了黛玉、湘雲,又不便拒絕,隻得在一旁傻笑著不開口。襲人咬牙暗恨,半晌方一跺腳佯怒道:“你們兩個姑娘主子無事,隻管拿我一個奴才丫頭嘴……全沒個正經。”著往後退了兩步,隻躲在牆邊不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