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揮揮手,頭也不回地笑道:“那玉能佩在雲大妹妹身上,卻是它的造化。”
湘雲乖覺,不待人再言,連玉帶那金項圈一並自摘了下來,笑道:“我倒忘了這寶貝疙瘩,二哥哥這是他日日都戴的,我若不戴,瞧著不像……”
賈母笑拍了湘雲的背道:“這兩個淘氣的,淨想著怎麼胡弄人……”
翠縷上前接了那玉,就欲給寶玉送過去。卻被留在一旁的晴雯自接了過去,笑道:“‘雲大爺’跟前哪裏離得了你,且給我收著就是。”
湘雲沒了那玉,半分也不礙著她繼續當這“假寶玉”,聽人家喚她‘雲大爺’,更是得了意,遂打賈母懷裏跳將出來,將先時在院子裏調戲丫頭的戲碼又演義了一回。
黛玉卻笑不大出來了,她隻歎今個兒坐得離二舅母王氏著實太近,被她身周的‘冷氣’凍得不歇—湘雲現下的種種行止,素日由寶玉做來,王夫人也不過覺著他是淘氣頑皮罷了,而此時由湘雲刻意仿出,卻隻覺得她舉手抬足間處處都在取笑寶玉,王夫人那臉色,沒有最黑,隻有更黑……
偏湘雲這個沒眼色一路調戲過來,眼見拉扯完丫頭,就要奔王夫人身邊幾個姑娘去了,黛玉怕王夫人一時穩不住,真給她個沒臉,忙起身笑嗔道:“你原是要彩衣娛親的,怎麼瞧著倒像是你在拿著咱們逗樂呢。”
湘雲見黛玉如是,忙甩了他人,到黛玉身一揖到底,仍是學著寶玉的語氣道:“好妹妹,你莫生氣,原是我錯了,你什麼我都聽就是。”
黛玉拿手指戳了她的額頭,笑道:“一大早折騰到現在,也不累麼,還不歇歇……”著一手拉了她轉回老太太身邊。湘雲哪裏盡了興,還待不依,卻被黛玉悄悄捏了捏手心,方才坐了,隻是嘴裏卻是閑不住的,又向黛玉笑道:“……二哥哥原是不肯穿我的衣裳的,是怕給熏臭了,我就拿你的問他:總不好他帶個丫頭來請安,‘我’卻不來罷?他這才應了,卻也隻著了我外衣……如今我的身量同二哥哥一般高了呢,他穿我的衣裳一點也不短……”
黛玉無語扶額,深恨自個兒方才一時心軟,引火上身,王氏打從聽得她參與其中起,那眼刀有如實質般直插她的側頰,唔,真的能感覺到痛了呢……
……黛玉有時真的很慶幸外祖賈家夠富貴、夠派場。外祖母與兩位舅舅雖同處一府,卻各住一院;也是以才能將她養在外祖母跟前,就真真是帶在老太太身邊,在眾多的婆子丫頭環繞侍候下,不存在老太太年老體弱,帶不動她的情況,也就不會存在她直接在舅母手下討生活的情況。更何況這府裏明著主事的璉二嫂子鳳姐是個最精靈不過的一個人,她再是聽她姑母王氏的話,也不會直接明霖來得罪自個兒——這府裏連侍候長輩的下人有多三分體麵,更何況她這等深得老太太疼愛的姑娘。隻要她不出院子,除了請安應酬時偶爾相對外,她幾可忽視舅家其他的所有親戚。在這院子裏,在外祖母的庇護下,二舅母縱有百般地怨念,都隻得心地掩著藏著……
黛玉的腦子裏其實還有另一種與外祖、舅家生活的記憶:同住在窄窄地幾間房中,日日低頭不見抬頭見,衣食住宿均由舅母當家,一家子的收入不豐,縱是父母支付了贍養費,卻仍堵不住那張三五不是的嘴。外祖母年事已高,再是有心維護,也看顧不到方方麵麵……嗬嗬,還好,還好,賈府夠有錢。誰銀子沒有用,起碼能多多地買地買房買下人,買來千金不換的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