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死王軾之後,秦君駟便連夜前往廷尉府的大牢,見到了麵容枯槁、憔悴,宛如一夜之間老了十多歲的衛鞅。
衛鞅盤腿坐在牢房的茅草上,閉著眼睛,似在假寐,緊緊皺著的眉頭表明他的內心並不平靜。
“商君。”
衛鞅的眼睛緩緩的睜開,看見秦君駟,不由得淡淡的笑道:“君上是來見衛鞅的最後一麵的嗎?”
秦君駟與衛鞅對席而坐,說道:“商君,其實寡人對你很欽佩。一開始,寡人並沒有除掉商君的打算。”
“衛鞅知道。”
“既然商君明知如此,為何不盡早逃離秦國?以寡人觀之,商君並非迂腐之人啊。”
聞言,衛鞅淡淡的道:“君上,衛鞅若是早些逃離秦國,君上何以自處?再者,天下之大,早已沒了衛鞅的容身之處不是嗎?衛鞅昔日曾對君上說過。”
“衛鞅雖是衛人,生於衛地,長於衛地,周遊列國,也曾入仕過魏國,但是,衛鞅的心,衛鞅的根,終究是在秦國。衛鞅,乃秦人也!”
秦君駟讚賞的看了衛鞅一眼,說道:“商君高義。”
“君上,衛鞅乃將死之人。不過,衛鞅在臨死之前還想詢問君上,衛鞅死後,秦法存否?”
“存。”
衛鞅點了點頭道:“如此,衛鞅以身殉法,死不足惜也。君上,實不相瞞,其實衛鞅早在變法之時,就已經想到會有今時今日之下場。”
“噢?”
“君上容不下衛鞅,秦國的老世族容不下衛鞅,甚至是許多的秦國百姓都容不下衛鞅。衛鞅之法,苛待於人也,君上隻有處死衛鞅,才能樹立自己的威望,才能平息世族百姓之怨憤,不是嗎?”
秦君駟微微頷首,不置可否。
衛鞅又道:“這一點,衛鞅清楚,君上清楚,甚至是先君孝公,想必是早已清楚的。昔日衛鞅入秦之時,曾對先君說:公如青山,我如鬆柏,粉身碎骨,永不相負。先君臨終前,又說了一次,先君是在暗示衛鞅,也是在暗示君上啊。”
“青山已覆,鬆柏何存?”
聽到這話,秦君駟喃喃自語道:“青山已覆,鬆柏何存。商君,你心裏對寡人,對先君可有怨恨?”
“何來怨恨之說?”衛鞅十分坦然地回答道:“這一切,都是衛鞅咎由自取的。衛鞅,注定了是要蹚秦國這潭渾水的!如今變法大成,衛鞅已經功成名就,何惜一死?”
“君上,衛鞅不是一條狗,不能明知故犯。”
“……”秦君駟默不作聲。
翌日,衛鞅就被帶到城郊的刑場上,就在渭水河畔那裏。
衛鞅是為國之重臣,又因犯上作亂而誅殺,故而許多好事者都來圍觀。
陰雲密布,電閃雷鳴。
上天似乎都不忍看見衛鞅遭到如此酷刑對待。
在刑場的周圍,人山人海,許多百姓都看著行刑台上的衛鞅,沉默不語。百姓的臉上盡是麻木的顏色,不知道作何感想。
他們對於衛鞅的看法亦是十分複雜的,既感激衛鞅能讓自己吃上飽飯,改變了秦國窮苦的現狀,又憎惡衛鞅讓他們隻能耕作或者死戰,閹割了他們的思想,更憎惡衛鞅所製定的殘酷法令。
監斬官不是別人,正是大良造嬴虔。
衛鞅臨別之際,妻子熒玉來為其送行。秦君駟的確是有夠狠心的,衛冕、衛服這兩個他的表弟,他姑姑熒玉所生的兩個兒子都陪著衛鞅上了刑場,雖不是車裂,但也要被斬首示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