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肯定進不去。
蠻王紅著眼一路無言的回府,命下人開一方良藥他要睡覺,可他竟然怎麼也睡不著。他紅著眼盯著窗外的已經死掉的桃樹,一直不肯落淚。就這麼等著。在三更時分起更人敲鍾的聲音響起的那一瞬,終於在被子裏泣不成聲。
你還是生我的氣啊。
三年了。
怎麼還是不肯入我的夢來啊。
千帆過盡至千江的故事完全落幕,汴梁有了新的公子姑娘追捧,茶館酒肆也懶得浪費口舌在千江身上。蠻王無處去探聽千江的消息了,才終於開始瘋狂的後悔,也終於相信自己是真的心悅她。
於是這般。
當晚他終於做夢夢到千江。
夢裏是初遇。
初遇那時——她年紀還小,而她的笑也清澈幹淨,似是能使世間陰霾退散,濁世也因為她眼睛中的笑而變得澈淨明通。就像陽春四月的暖,她看著自己的時候,眼睛晶晶亮亮,瞳仁中滿滿的都是春風和自己。
夢裏他拱手輕笑:“以後我就是你的妹妹了。”
蠻王看見夢裏的自己也拱手回禮,眉眼含笑,聲音似是淬了糖一般:“蠻王,你的哥哥。”
蠻王在夢裏才發現,自己原來和千江初遇的時候,自己望著她的眼睛裏是有春風有星星的。
初遇就是驚鴻。
可卻偏偏到故人江海別時方恍然大悟。
千江打算殺了朝妄,無論如何都要殺了他。他的千江因為一個朝妄而一生心酸痛楚,為何他卻能登上九五至尊的寶座俯瞰眾生,還生下了好幾個孩子享受所謂的齊人之福?
他的妹妹他護在心尖上的人,怎麼就活的這麼卑微。
天地落魄。
一場雪紛紛揚揚,寒潭小亭放了一把搖椅,旁放置著火爐茶點,年輕帝王正躺在躺椅上眯眼休息,手中還握著一本古書。
他太瘦。
已經看不出昔日嬌嫩俊俏的小公子模樣。
蠻王趕走了公公,上前試探的叫了他幾聲沒叫醒他,幹脆就不叫了,給他搭上了雲錦棉被,方捏緊了手中的匕首輕聲道:“你這輩子到底心悅誰呢?我妹妹在你心中到底所處什麼位置?”
“……”
“我看著我妹妹離去的身影似乎很落魄,我猜想她認識你也愛上你真的應當是後悔極了。”
朝妄終於掀開了眼皮。
他眸底已經染色萬水千山,聲音裹著啞卻沒絲毫情緒:“我也是後悔極了。”
後悔什麼?
後悔曾逼死千江的幹脆利落還是後悔和千江的驚鴻一瞥?後悔前半生和千江的癡纏還是後悔這後半生同他的死生不見?
蠻王不會問。
他舉起匕首:“陛下,你有沒有想過要親自去為我妹妹道歉,對她懺悔你所對她做的一切事?”
“千江也到底是個冷血狠毒的人,她下到我體內的毒時隔多年我也並未解開。”朝妄掩下眼中的悲涼,骨節處青筋暴起,他神色卻看不出端倪,“你想殺我是正常的,我也想著殺了我,畢竟,我最多也不過一年光景了。”
蠻王皺起眉。
“那就一年吧,你就再活一年。”
他到底活了不止一年,最後他卻辭退了帝位,隻身一人踏上了征程去了遠方。
再也沒走蹤跡。
六歲的小帝王登基稱帝。
蠻王也開始各地雲遊,似乎他也愛上了這種四海為家的感覺。隻是左右壓在他身上的東西太多,故而也不能在一個地方駐足停留太久。
他離開前提筆落墨寫了一封信,讓宮人帶到後院桃樹下焚燒了。
已經入春。
窗外的已經死掉的桃樹不知被誰家的春風吹活了,竟又抽了新芽開了新花。
“芸芸蜉蝣,何時才算作了。”
蠻王當天晚上做了一場夢,他夢到了那年西涼的景和桃花。
桃花紛飛擾亂一江春水。
那人在他麵前撕心裂肺的同他說各種決絕的話,她為了朝妄還是要和自己走到死生不見的那一步。
蠻王心裏像是被誰給紮了一針。
他伸手抱住她。
和很多夢裏的景和他夢裏的想像一萬個的。
他終於得相信,身後事皆不足為重。
畢竟,身後事為身後事,眼前人卻就在眼前。
“若我隻有一天光陰可揮霍,你當如何?”
“當與你再初遇,相識,相知,相愛。”
“我同你什麼時候相愛了?”
“從現在開始。”
可惜了,說的很好聽,夢的也很好,可是到底是在夢裏。
可現實中已然太過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