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章 埋骨青山上(2 / 2)

刹那過後,李子衿額頭被一拳砸出個紅印,而那位武仙老人,始終背對著他,仿佛從未起過身。

近了,盡了。

等了一個小子許久,如今見到了,可以放心仙逝。

這一日,扶搖天下唯一一位十一境武仙,油盡燈枯。

仙逝之時,將一身武道氣運,散盡於不夜山。

卻沒有半點武道氣運,留給他最欣賞的小子。

可能是老人賭氣李子衿修劍道不修武道。

也可能,是他認為李子衿不需要自己的武道氣運。

而那一襲青衫,看著老人枯坐在前的背影,深深作揖,久久沒有移開。

額頭那拳印,遲遲不退。似是老人的無聲告別。

那位武道十一境的仙人,早已看透“少年”不躲那一拳的心聲。

所以留下這道拳印,告訴那小子,他永遠是自己眼中的少年。

隻要閣老願意,李子衿永遠是那個“一拳倒”。

盡管來此之前,已有預感老人時日無多,可當李子衿親眼目睹他離世之時,依然難以釋懷。

武道走到巔峰,已經一拳過後身前無人的閣老,直到生命的盡頭都沒能回到家鄉。

閣老一向不肯承認自己後悔。

少時賭氣,一怒之下策馬江湖,數十年不肯歸鄉。其實他心中的苦澀,又有幾人能懂?

李子衿懂,懂他不說的理由。

有錯不認,這是閣老的固執,也是他留給自己最後的自尊。

武仙的傲氣,不允許這位老人承認年輕時的離家遠遊。

閣老也知道自己不對,可他不願承認,對誰都說不後悔,其實當真悔不悔,豈能瞞得過自己的心。

李子衿麵朝老人背影,換作揖為抱拳道:“前輩窮極一生,追求武道登頂,又以一生,允諾一個誓言。晚輩鬥膽,送前輩遺體歸鄉,得罪了。”

李子衿說話,微抬衣袖,閣老遺體自行入袖,被安穩放在他袖裏乾坤中。

青色劍光去而複返,回到不夜山,卻沒有直接去不夜城中找尋陸知行與小師妹紅韶,反而第一時間找到山主袁天成,詢問了閣老家鄉的具體位置。

在此之前,他隻知曉閣老也是倉庚州人士。

袁天成知曉閣老仙逝以後,悲歎不已,感慨道:“五十年允一諾,武夫真英雄。”

李子衿連夜趕路,日夜兼程,輾轉數十座山水法陣。

這些文廟脫墨家建立的機關法陣,在大戰之後依然得到了延續和保存,讓扶搖天下九州之間的輾轉,不再僅僅依靠仙家渡船。

故而李子衿回到倉庚州的時間,比想象中短了許多。

他按照袁天成給出的地址,來到閣老的家鄉。

這裏曾經是一座城,後來毀於圍殺之局的靈氣浪潮,又在戰後重建中,逐漸恢複了往日的榮光。

人來人往,人走人留。

物人兩非,故人故地都已不再是當初的麵貌。

青衫劍仙感到一陣唏噓,有感而發,於郊外青山上,替閣老挖墳一座,立碑一塊。

墳頭上香,敬酒,磕頭。

“前輩膝下無子,小子便代為行孝,還望前輩九泉之下,莫要嫌棄小子才是。”

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最終灑酒一壺,是他與那位武仙老人皆最愛的劍南燒春。

閣老從不說,可李子衿知道,他做夢都想要歸鄉,死了都想埋骨家鄉。

可他就是倔,到死也不服軟。

家人早已死盡,並非不肯對家人服軟,而是少年的他,不願對老年的他服軟。

男人至死是少年,死在外鄉,還是少年,變成骨灰,依然是少年。

回不夜山之前,李子衿順路去了附近的臨安城,見到了正在指揮蒼白紙人修築城牆的書生梁敬。

原本還有守城將士阻攔李子衿的出入,可當他們看見青衫劍客腰間那塊篆刻有“燕”字的令牌之後,便無人膽敢上前阻攔。

梁敬與李子衿簡單聊了些倉庚州如今的近況,也替他解答了燕國令牌為何如此好用的理由。

其實無外乎於燕國人人鐵骨錚錚,燕王秦雲率軍四十萬,死守無定山,最終秦雲戰死沙場,膝下獨自秦戰接替燕王之位,依然下令死守,麵對千萬妖族大軍,不撤不退不降不死不休。

後來秦戰親自領兵,身先士卒,在那場最為凶險的守城戰中斷了雙臂,亦無怨言,燕國四十萬鐵騎死傷過半,卻無一人當逃兵。

故而此戰過後的燕國,將伐煊聯盟的數十座藩國悉數收編,並且得到了它們與文廟學宮的認同,如今已是那扶搖天下名副其實的燕王朝。

李子衿離開之前,禦風俯瞰腳下倉庚州一眼。

想起那年裁光山山神廟內,有位粉衣真神仙,笑言燕國令牌三年之內,能在一州之地暢通無阻。

那人果真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