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入吾彀中(1 / 2)

劉鈺心想,今兒算是知道,為什麼說沒有製約的皇權就是最大的流氓了。一個標準答案你都能挑出刺來,還能說啥?

又想老子上輩子學的東西,造反倒是挺專業的,當修補匠補船補到皇冠遍地無人敢拾才沉?……我也不是謙虛,我是沒那本事。

撅腚往那一趴,裝死一般半句話也不說。

李淦瞅瞅劉鈺,半晌轉為一笑道:“好了,朕也是心憂國事,隨口一言。朕欲你去協助齊國公,畢竟關於羅刹的事齊國公終是不如你懂的多。跪坐吧。”

這算是極大的恩榮,依照前朝規矩,官職品級差四品在正式場合就是要跪拜的。劉鈺這身份算上勳位,也還沒到讓皇帝賜座的級別,轉為跪坐雖然還是跪,可總比撅著腚跪輕鬆一些。

謝恩之後,正直了身體,屁股悄悄坐在了腳上。

“劉鈺啊,與羅刹談判的事,你有何看法?”

“回陛下。朝中大事,自有陛下與天佑殿主宰,微臣盡力做好。”

“嗯?朕倒是聽說,你在木魯罕山衛的時候,很是學了學楊修啊。說什麼派齊國公去,那就是說明國朝要承認羅刹帝位?”

既然當初敢說這話,劉鈺心裏也有數。皇帝算是在告訴他,他帶的人裏麵有皇帝的探子,自己說的出格的話皇帝知道。劉鈺早就知道皇帝會安插人,說是考察也好、說是監視也罷,他也沒說什麼出格的話。

“回陛下。昔年太祖折箭為誓,義釋射傷過太祖皇帝的陳永福,更封文水伯。我朝有漢高遺風、昭烈舊仁,微臣自是暢所欲言。”

“嗬……你倒滑頭。羅刹大國也,承其為帝,也未嚐不可。總不好真像那些府兵邊軍想的那樣,攻入彼得堡,逼其朝貢稱臣。”

“朕實擔心,儒林結社熱議,以為此宋遼舊事。你應知我朝不尊朱熹、棄理學而用葉適、陳亮的學問。那都是靖康恥後的學問,重功利、重實績,卻也對這種宋遼對峙的事極為敏感。昔年明末時候,這是極好的,如今卻不免有些掣肘。”

說罷,李淦起身踱步而行,吟誦一闕陳亮的舊詞。

不見南師久、漫說北群空。當場隻手,畢竟還我萬夫雄。自笑堂堂漢使,得似洋洋河水,依舊隻流東?且複穹廬拜,會向槁街逢!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萬裏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礴幾時通?胡運何須問,赫在自當中!

“昔年大亂,偽明聯絡後金,以叔侄稱,呼我為寇。後高宗皇帝繼承遺誌,複保天下,靠這一闕詞罵的一些人羞憤自刎。之後降衍聖公為奉祀侯,一句‘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至今還貼在奉祀侯門口。”

“北方腥膻數年,江南差點不保。待國朝得天下,於這種交往之事向來敏感。自宋遼而後,唯有偽明有兩帝並稱之舉。昔年之利、今日之弊,此一時,彼一時。朝中多有不知彼得堡何處、距沈陽幾裏者,洶洶上書,認為當滅其國、俘其酋、複漢唐雄風。”

“西學流傳尚可,可若是與西洋諸國搞平等外交,阻力極大。福建教案一發,羅馬教廷不準祭祖的‘諭令’一來,朝中已經炸開了鍋。你知道,為了你那幾套法蘭西戎裝,朕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劉鈺聽了半晌,感覺這像是皇帝在告訴自己,自己好大的麵子?自己虧欠了皇帝很多?

“你能解決這事嗎?”

劉鈺想都沒想,趕忙搖頭。

這種曆史遺留問題,可不是自己能解決的。八十年前的創傷太嚴重,即便傷口看似愈合了,後遺症極為嚴重。

華夷問題,是大順的“忌”點,一觸就蹦。

“朕所以遣齊國公去,一方麵是你說的原因。另一方麵,也算是太宗皇帝所言的: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當年田見秀不燒西安之糧的事,至今還有人挖出來嘲諷,說其‘宋襄之仁’。這口大鍋,叫齊國公背著,朕也是虧欠極多,隻能補償其子了。”

劉鈺這才反應過來,這他娘是要讓自己和齊國公一起去背鍋?

田見秀的事,說是那麼嚴重,其實還不是李過故意宣揚的?

當時劉宗敏已死、李自成也死了,西路大軍和東路大軍會和後,田見秀和李過級別一樣,張鼐雖然把玉璽交給了李過,但為了擰成一股繩,肯定是抓著這件事把田見秀批判了一番。

就看後來“鄭伯克段於鄢”,能滅南明卻不滅,逼到南明請外部援兵,來刷大順正統這件事的手段,大約也能猜到是個啥樣的人。

總歸當時不把田見秀批臭,還牽扯到一個李自成弟弟李自敬繼承順位的問題,田見秀拿李自敬試探過李過。

九宮山張鼐跑出來了,卻沒保護好李自成,這個義子也沒戲了;袁宗第和李過關係不錯是老朋友,劉體純更是在李過來之前就和田見秀鬧翻去反攻陝西去了。

除了讓田見秀背鍋,也實在不好找別人。

之後齊國公一族也算是認命了,不哭不鬧,知恥後勇,也倒成了大順出了名的背鍋俠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