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們被劉鈺所描繪的未來熏的如癡如醉,他們並沒有任何的懷疑。這種不懷疑源於將近二十年的正確正確再正確、勝利勝利再勝利的威信積累。
劉鈺說這個是有利可圖的,並且一二三四五都講的清清楚楚,也就解開了這些人內心的諸多猶豫。
他們對投資這件事本身,絕無猶豫,這些年來早已經習慣。
但投資選擇能否盈利,就必須要猶豫,這也正常。
有些話,劉鈺隻需要點到即止。這並不代表這些商人就聽不明白話裏有話。
後世的人,可能很難理解這個時代這些大豪商們的心情——看著自己庫房裏的白銀,發愁。
愁的原因,是他們還是清楚朝廷是怎麼回事、也大致清楚朝廷對商人的態度。
他們也擔心自己海量的白銀,最終淪落為他人作嫁衣裳。
可要說這種愁,又是扭曲的。
既然擔心,那把錢捐了或者送了唄,沒有錢不就不愁了?然而他們又不肯。
覺得這是用自殺,來保護不被別人殺死。
劉鈺的南洋開發計劃,算是給他們的白銀找到了一個出口。
轉化為各種產業,而不是純粹的白銀,這樣看起來能安全一點。
產業嘛,不能立刻兌現成白銀。
隻當是為兒孫準備的遺產就是了,自己辛苦忙一輩子,也知道死後隻需三尺寬,還不是為家族兒孫準備的?
劉鈺說在天朝做事不可“逆天而行”,他們也明白,意思無非是“要知道朝廷希望你們把錢用在什麼地方”。
明明朝廷不想你們瘋狂在國內買地製造兼並,卻非要瘋狂買地,那就是不開眼了。
少不得朝廷就得殺雞儆猴。
他們和西洋人接觸的多,自然羨慕英國東印度公司的董事會模式,英國朝廷根本沒有一丁點監管權,連總督、軍隊、法律都是自己製定,自己選拔。
荷蘭東印度公司他們更羨慕,連賬目都不用公開,十七人董事會自己在小屋裏就把一切都安排了,荷蘭政府也不準查賬,連麵積比荷蘭本土還大的南洋總督人選都得看董事會臉色。
但大順可不行,他們自是覺得,朝廷可沒這麼“講道理”。
而且他們覺得,劉鈺可不是剛在澳門表演了一下什麼叫“莫須有”嗎?朝廷真要找事,不存在沒有道理,總能找出理由的。
現如今既是朝廷有意讓他們把錢不要往國內土地上投,而是鼓勵往南洋投,這話都說的這麼明白了,卻還不知深淺非要捂著錢趁著災難囤地,那純粹就是嫌自己家錢多了。
好在這些年眾人倒是達成了個共識,跟著興國公,肯定有肉吃。人家賺還是賠,都是提前講清楚。
現在既說這南洋投資的長期回報率,當在百分之十幾,又講清楚了幾種大種植園產物的銷售前景,那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在他們已經不猶豫後,劉鈺最後一番“拔高”的話,又賦予了他們一種特殊的“神聖”性,叫他們更加放心。
“自漢武以來,曆朝曆代,除蒙元之外,未有對商賈工商如此寬縱的。蒙元那是沒本事,治國理政需得技術,他們不會,隻得粗放。本朝可非是不能也,是不為也。”
“為何?”
“武皇開邊意未已。”
“天朝允執厥中,無非東南西北。”
“武皇有開邊之意,卻又憂戶口減半窮兵黷武之議。是以,當從西洋人那擇其善者而學之。”
“西北西南,你們肯定是不肯出錢的。那就隻能調動朝廷的財政力量。”
“鯨海南洋,卻有利可圖。朝廷財政就不必出錢,允你們取利。”
“此正國家之大略。你們日後亦有拓土攘夷之從功。”
“總之就是,不賺錢卻不得不花錢的地方,比如治水、賑災、開邊、西域等,朝廷出錢。”
“賺錢還能順便開拓的地方,你們出錢。”
“賺錢,但是會危及社稷安穩的……你們最好別往那投錢。你們要真是不服氣,想試試說我就投了,能怎麼樣,那也可以試試。對吧?”
“為啥非要成立公司,為啥非要讓你們幾個占住風口?一句話以蔽之,好管。”
“幾十萬士紳,朝廷肯定沒法查他們侵田奪地、明察秋毫。”
“百十個、最多幾百個豪商,孩兒軍還是盯的過來的。你們說,是吧?”
“其實這也算是在培養一批財閥……”
一眾商人毫不在意劉鈺說的最後幾句話,這是基本事實,他們不用感歎。而是對劉鈺給他們加上了一個“拓土攘夷之從功”的名聲,這就非常值得感歎了。
這便叫名利雙收。
如果這真是國家大略的話,至少在皇帝死去之前,貌似不用擔心太多。
至於以後……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這天底下,除了曲阜孔家,哪有二百年不倒之大族?
“國公且放心,所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如我們這般做到百十萬身家的,亦算是商賈中的‘進士’了。該有的腦子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