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吧……這件事終究還是要解決的。現在我問你們幾個問題,你們各自憑著自己的良心來答。”
“周公、夫子在前,各憑良心。”
“認為現在鹽政、鹽戶政策,以及鹽引、引商、窩商製度,毫無問題,完全不需要任何改變的,站在右邊。”
“認為現在的鹽政、鹽戶政策,皆有問題,需得變革的,站在左邊。”
簡單的一個小問題,使得這四五十個生員,迅速地分成了兩派。
一派站在左邊。一派站在右邊。
右邊大約占了七八個人,剩下的四十個,倒是都站在了左邊。
劉鈺看了看右邊這七八個人,笑道:“你們先讓一讓,先去邊上等著吧。”
等這七八個人站到了邊上後,劉鈺又問道:“支持曬鹽法替代煮鹽法、將空餘草蕩墾荒的,站在左邊;反對曬鹽法替代煮鹽法,認為鹽政鹽戶政策確實有問題,但可以在不動曬法煮法和鹽法的前提下進行修改、變革的,站在右邊。”
再度分化後,劉鈺又繼續問了許多小問題,這些小問題都很簡單,一點都不深奧。
支持墾荒的,是否支持大公司資本墾荒?
支持墾荒,反對大公司資本墾荒的,是否支持鹽戶自墾?
支持鹽戶自墾的,是否支持合作互助,朝廷扶植,給予低息貸款青苗貸等?
支持朝廷扶植、給予貸款的,是否支持廢止生員優待,征收土地累進稅,來為貧民發展提供低息貸款?
支持廢止生員優待、征收土地累進稅的,那麼土地累進稅的標準是多少?200畝?500畝?1000畝?
支持鹽戶自墾的,是否支持清查草蕩,將蕩商非法占據的草蕩退還鹽戶?
支持退還的,是支持無償強製退還?還是支持長期贖買?
支持長期贖買的,是否支持將來改墾的鹽戶賣地?
不支持賣地的,是否支持全麵倒退回井田製?
支持退回井田製的,是支持三十年贖買?還是支持無償均田?
這幾個簡簡單單的小問題,迅速將這個四十五人的本地人社團,愣生生拆成了許多個小圈子。
這些小圈子的人各自站在一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愕然。
“你看,什麼叫空談?什麼叫不是空談?你們空談惻隱之心,空談浩然之氣,並沒有什麼用啊。”
“古人雲,同誌為朋、同窗為友。你們不過四五十人,就對這件事有這麼多不同的看法。”
“過幾日還要再審,你們其中有打行的、有收錢的、有真的出於義憤的、有家裏搞鹽的……其實吧,大大方方把你們的訴求說出來,不要搞道德上的空談,這不挺好的嗎?”
“如今你們自己都被拆分了,那你們說,這事怎麼定性?”
“都散了吧,你們回去後,不妨按照各自對待這件事的態度,互找友朋。然後寫文章討論下具體的事兒,具體的蕩田分配也好、具體的墾荒策略也罷,總比在這扯淡要強。”
“散了吧……”
從來沒見過這麼玩的諸生們,全傻了。
剛才還是團結一致要來伸冤的,現在一下子被劉鈺幾句話拆成了這麼多派別,而彼此之間對一些問題的看法又根本是不和調和的。
互相辱罵對方是奸賊,好像確實沒啥意義。
等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劉鈺已經飄然而去了。
這些生員互相之間尷尬無比,出了儒廟,在街上就爭論了起來。
爭論了一陣,很快就打起來了。
這幾個小問題,把這件事從“蘇南人把揚州人打了”,變為了“道義理念之爭”。
看著遠處因為這些問題而又打起來的諸生,劉鈺笑著搖搖頭。
要說這些諸生裏,有沒有真有良心的,肯定是有的。
有沒有真的願意放棄自己的田產和優待,而支持他們心中的真正王政的,其實肯定也是有的。
這種事,自然是鬧得越亂越好。
越亂,鹽商那邊所能集結的力量就越小,而不是許多出於激憤的生員被人忽悠的跟著一起來。
越亂,到時候的派別也就越多,但至少有一樣,真正被喚醒的出於激憤的儒生,會站中間。
鹽商是王八蛋。
墾荒公司也是王八蛋。
他們能這麼想,那就夠了。
因為劉鈺這邊不需要盟友了,隻需要中立一方不要站在對麵就好。
大家都是王八蛋的話,這邊的王八蛋優勢極大。
…………
這邊塑造混亂的時候,揚州城內,幾大鹽商正在焦頭爛額。
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這就是他們現在麵臨的困境。
他們往下,大量的銷售商、運輸商,對於朝廷的鹽政改革政策,並不反對。
不得不說,淮北的鹽政改革政策,以及看似公平的票法政策,直接讓原本凝聚一團的鹽商團體內部分化了。
對這些飽受總承包商盤剝的次級鹽商而言,他們當然不喜歡頭頂上有人賺差價,更希望憑借自己的小資本入場,去買到鹽票,自己把買賣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