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程廷祚倒也不隻是單單嘲諷,而是專門去研究了一下朝鮮國的情況、製度等,雖隻是粗略了解,但李瀷在他心裏的評價也算是稍微上升了一些。
隻是說,於天朝毫無用處。但立足於朝鮮國的特殊情況,倒也不是不能用。
為此還借這件事教育過孟鬆麓等弟子,就說劉鈺在江蘇省搞的改革,雖然卓有成效,但是未必適用於全國。
如同朝鮮國李星湖的想法,雖然在你們看來頗為可笑,但考慮朝鮮國之現實,就又不同。
總歸,李瀷是連貨幣都反對的,而且要恢複的是極為麻煩的授田死後退田製。
這些,肯定是程廷祚等人無法接受的。顏李學派的土地思想,是依托在大順貨幣白銀化、商品經濟發展、城市人口增加等現實之上的。
朝鮮國才剛剛開始出現貨幣、高利貸、土地兼並等問題。
當然,在上層建築的義理、心、性、氣這些問題上,顏李學派還是直接把李瀷打成了異端的,而且認為是被西學所染的那種異端。
權哲身這麼一說師承,孟鬆麓頓時就明白過來,為啥權哲身非要去自己學派搞得那個鄉約鄉賢村社去看看了。
兩邊都認為要能井則井、不能井則均。
但……但具體思路上,兩邊差異是巨大的。
孟鬆麓知道對麵學派的人,把錢視作“妖物”,是反對朝鮮國發行貨幣的。
但孟鬆麓這邊搞得,肯定是以認錢為基礎的。
學派南傳之後,對工商業的認知還是建立在白銀貨幣的基礎上的,王昆繩對工商業的態度也是“按照納稅額授勳、給品級虛銜”,其實也就類似於按納稅多少定什麼級別的大會代表;而且也是支持房屋稅、城市土地出租蓋房收稅的。
雖然因為當初圈地的時候沒錢,隻能和其餘學派的人聯手,又得了一些大儒的資助,在具體政策上妥協了不少。
但孟鬆麓心裏很清楚,自己學派搞這次嚐試的原因,主要還是嚐試學派內部關於農村土地問題的種種看法和嚐試。
雖然劉鈺諷刺他們是複古演出,假裝不知道天下最大的矛盾不是人均百畝地能不能吃飽的問題。
但嘲諷歸嘲諷,他們學派圈地嚐試的,主要還是那幾個學派內部一直懸而未決的問題。
比如,人歲數大了,六十歲不能耕田了,又無子女,所分之田於其餘人耕作,得其半獲,可乎?
比如,家裏孩子幼小,是否可以分給孩子二十畝地,讓人幫著耕種,小孩子上學,若是能進學有了俸祿自把田退了;若是不能進學,再授田?
比如,人口滋生之下,怎麼怎麼長久地保證均田的公平?
是24萬畝土地,預先留出來十萬畝撂荒,以為將來再授田用?
還是說將好地、壞地分開,好地授田50畝、壞地授田150畝,等著把壞地變為好地,再收回去重分?
比如是否可以複行宗法製,嫡子傳承父母的土地,而次子等出海去南洋等地開拓,開拓的錢,由繼承了父母授田的嫡子出?
再比如收稅到底是直接問每個人收稅,還是複井田製,空出來一塊專門的公地,由私田農夫耕作後作為賦稅?
這些東西,都是學派這些年對土地政策的“設想”。
反正劉鈺嘲諷了他們之後,程廷祚對孟鬆麓說,興國公嘲諷的雖有道理,但實則不然。
他用了大順九宮山之前“均田”的口號舉例,說就算當初太祖皇帝均田了,那麼怎麼均?
均了之後,又怎麼保證日後不會重複過去的兼並?
具體到鄉村的政策、賦稅的政策、授田的政策,哪些是空想、哪些是可行的?
是以,我們的嚐試還是有意義的。
我們先不考慮怎麼讓地主退田給佃戶、或者是贖買、加稅、官田減稅私田加稅、亦或者強製征收等等問題。
我們應該先嚐試土地製度怎麼杜絕之前的頑疾。
等找到切實有效的辦法之後,再去考慮怎麼解決把地主之田退給佃戶的問題。
簡言之,現存的顏李學派認為,天下確實存在不公平、不合理,但我們應該先找到公平、合理的方向,模式、製度,然後再解決不公平、不合理的問題。
如果說,這24萬畝土地上,都不能保證我們設想的土地製度可以維係,那麼也就不用去想天下均之這個問題了。
而且,他們也認為,確實,經過改革之後,江蘇的民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但是,這種製度,是否有江蘇特殊性的緣故?是否可以推行於全國?不管是運輸、交通、海運、氣候等等,劉鈺在江蘇省搞得改革,是可以天下通用的?還是僅限於一省之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