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木牛流馬(八)(1 / 2)

皇帝隱約間其實明白曆代王朝的魔咒到底在哪。

畢竟大順是個造反起家的。

而且,明末之後,各路的複古儒學興起,對於土地兼並的問題,也都說的嘴都腫了。

這個問題能否解決?

那肯定是不太好解決的。

可,在這個時代,倒也不是不能解決。

尤其是這些年關東、南洋的開發。以及航海術的發展, 對於遙遠的萬裏之外的南大洋、北扶桑的探索開拓,都使得似乎理論上有治標不治本的辦法。

還有就是科學院農學技術的進步,弄明白了糧食的肥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理論上要是找到一塊巨大的硝石礦、海島糞石礦等,理論上也能可以延緩大順王朝的覆滅。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治標的辦法。

皇帝希望太子明白一件事:一般來說, 老百姓隻要還有口飯吃,不到餓死的程度,基本上他們是不會閑著沒事幹造反的。而現在北方蠻族的威脅, 已經幾乎不存在了;有威脅的西洋人,也基本被隔絕在馬六甲之外了;有狼子野心的日本,隻要好好玩,能讓他們自我攻伐不休。

大順王朝的威脅,終究在內不在外。

而這個在內,不是靠一句“仁”就能解決的。

仁到三十稅一的地步,並不妨礙地主收五六成、六七成的租子。

仁和十而稅一、無失其時的經濟基礎,是授田製下的五口之家百畝田。脫離了這個經濟基礎空談仁,在皇帝看來,那是沒什麼用的。

均田或者直接搞複古井田製,那是扯淡,大順非要炸了不可, 簡直就是王莽改製。

在土地私有製不動的前提下, 如何緩解大順王朝的死亡?這其中, 圍繞著這個目的,鐵路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

這正是皇帝需要讓太子想清楚的。

因為這些東西, 沒人能教。

翰林院教不明白這些東西。他們明白的道理, 都是些過時的道理,不是不對,而是現在於中原,上哪給弄一夫之家百畝之田去?做不到這一點,無失其時,能解決多大的問題?

實學派的那群人,也不能教。

不是說他們不懂這些東西,而是在皇帝看來,他們懂的方向有點不太對。他們思考的方式,適合鬆蘇、關東、南洋,但怕是不太適合整個大順。

劉鈺在鬆蘇的改革,也開了個不太好的頭——鬆蘇幹的挺好,可問題是,上哪再去找一個福建的茶葉、江西的瓷器、南洋的稻米、關東的大豆、日本歐洲的白銀、南方五省的鹽稅、已有的運河、方便的海運和人口外遷,來完成這樣的改革——這使得很多實學派的人,在皇帝看來,有點過於激進了,覺得變革很簡單, 照著鬆蘇複製即可。這樣的人,還是仍在外麵幹活吧,不要折騰內部的事, 過於銳意容易銳出來事兒。

可能是考慮到現在問的這個問題有些過於大了,皇帝又狠細致地問道:“罷了,朕這樣問。”

“若你手中,有兩千萬兩白銀。就按照西直門到門頭溝那條鐵路,一裏路一萬兩銀子來算。”

“朕問你,你這第一個兩千萬兩,也就是兩千裏的路,修哪裏?”

這個問題,比起剛才那個,看似簡單多了,回答起來也不太至於弄得大而無當,說不清楚。

可實際上內核的東西,可是一點沒變。

隻是把問題隱藏在這個簡化之後的問題之中,最終還是繞不開“為什麼要先修”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