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商船,就是道理的一部分。
而這些商船的背後,是大順二十多年前就開始的壟斷專營管製,為的就是今天能來講這些道理。
因為大順的這些新學一派,沒學“資本主義是怎麼沒的”,但真的學了“資本主義是怎麼來的”。
保護製度、專營壟斷、一口通商、高額土地稅、強製購買重型商船、蘇北圈地種棉毀滅鹽戶小生產者……靠著大順特有的極其凶暴的國家強力,組織著社會力量,縮短著從封建生產方法向資本主義生產方法的過渡。
大順的國家集權,不算完美但卻基本合格地完成了他的使命——做孕育新社會的舊社會的產婆。
雖然,其實絕大多數參與其中的大順人,包括皇帝,都不知道到底在幹什麼。
但曆史就是這樣發生了。
大順參與歐洲戰爭的目的,從不是摧毀大西洋的“商業”體係,相反是試圖維護這個體係,隻不過是取代歐洲生產者的地位。
貿易格局的改變,會改變很多事。
而眼下大順的商船總動員,也講了一個非常淺顯的道理。
這個道理,不會因為歐美人讀的是《聖經》、大順人讀的是《論語》就會發生改變。
所以,在費城的冗長的會議上,大順的貿易大使,講了一個兩邊都聽得懂的道理。
拿最最最最不起眼的曼徹斯特棉紡織業來說,非洲市場丟了、北美市場被大順排擠、那這些從事紡織業的人,靠什麼生存呢?
之前靠著海軍、靠著航海條例,一群生產效率遠低於印度更不用提大順的手工業從業者,在麵對激烈的國際競爭時,他們是最先垮掉的。
開工場的、當包買商的,大不了轉行,手裏總還有三瓜倆棗的。
這些手工業者呢?
英國的圈地運動已經完成,為資本主義的發展提供了保障,使得勞動力和土地得以分離。
那這些失業且又無地的人,怎麼辦?
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因為打不過。
英國這點小島,這點人口,能拉出來將近九萬正規軍。而且地形狹小,完全沒有閃轉騰挪的空間。掘土派的起義早已成為了過去的故事。
這些人,除了被發送到北美殖民地外,別無辦法。
既是自願的。
也是英國政府想要推動的。
英國的工業,尤其是在被大順摻和後崩掉的工業,容納不下這麼多的“與土地分離”的人口。
這些“多餘”的人口,自己主動想走。
而英國政府,也巴不得這些人走。
不走的話,留在英國幹啥?
造反嗎?
等著他們把克倫威爾時代掘土派的《英國被壓迫的貧民宣言》、《新正義法典》這些小冊子翻出來嗎?
隻能讓這些人走。
必須讓這些人走。
而且是遠渡重洋地走。
這,就是大西洋貿易格局改變後,所衍生出的其餘改變。
改變,意味著危險和機遇。
對大地主、大商人、工場主、種植園主而言,大西洋貿易格局的改變、大量的歐洲移民即將湧入北美,是好事嗎?
當然是好事。
比如賓家族圈占的土地,沒有人的話,這些地就是荒地。
荒地不值錢。
對種植園主而言,大量湧入的歐洲移民,可以直接降低種植園的成本——比如,黑奴是財產,而且是昂貴的財產;而愛爾蘭人是基督徒,所以不能當奴隸,但是可以當雇工。一些危險的、有生命危險的工作,可以讓新來的愛爾蘭人去做,從而保護他們的“財產”不至於損壞。
大商人、工場主,他們是盼望著歐洲移民到來的。
而反對歐洲移民到來的,是底層,這會讓他們的生存更加不易。曆史上龍蝦兵駐紮北美,平時去給扛活,都導致了底層的極大不滿,況於這些即將新來的一批移民?
誠如老馬所言:一旦產生了“所謂的‘相對過剩的勞動者人口’”……由是,連賣、淫這件事,都如同在倫敦的菜市口街一樣,蓊鬱繁茂起來。
連幹這一行的都如此,況於別的?
大順的貿易大使,和北美這群人現在在談的這件事,其實本質上就是一個意思,雖然他的話並不可能這麼說,但內裏的本質則就是這麼回事:
即,伊裏奇說:國家是階級的矛盾不可調和的產物和表現。在階級的矛盾客觀上達到不能調和的地方、時候和程度,便產生國家。
那麼,伴隨著大順和法國對阿拉巴契亞山的邊界封閉、伴隨著大西洋三角貿易生產者的更易,更多的新教徒即將湧入北美。
北美的主要矛盾,不再是原本的教派衝突,而是轉為不可調和的階級間的矛盾。
你們北美這群人,做好了來創造這個用來調和階級間矛盾的新的半自治國家的準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