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四章 最後的鬧劇(二十)(1 / 2)

其實很多事,揉碎了,就是個社會關係的問題。土地問題,更是非常明顯,很多政策的存在,就是為了維護某種特定的社會關係。

封建是社會關係,資本也是社會關係,最終還是要繞回到維護有利於統治階級的社會關係上。

比如俄國的農奴製,當然要維係這種特定的社會關係。因為貴族打了半天仗,封了一大堆地,可是俄國那種蠻荒之地、地廣人稀的現實,隻給一堆地,不給人,根本就無法維係農奴供養貴族的社會關係,所以必須要搞農奴製,讓農奴從屬於土地、而土地從屬於貴族。封地不封人,等於不封地。

比如大順原本的租佃製,則就不需要出台過多的人身依附的法律,甚至隻看律法,似乎人身依附程度,在逐漸減輕。

但問題是,大順的情況在這擺著。比如說,一些和尚廟周邊的“周圍十八裏,都是老丈人”的傳說。佃戶說,法律沒有除夜權或者人身依附這樣的義務。但是和尚說,說得好,你是懂法的,那你別租我的地了,餓死吧。

當人地矛盾到了極致,而工業又沒發展起來的時候,甭管說法律沒有規定各種從屬依附關係,大部分人也會呈現出一種“自願”依附的狀態。如果不能達成這種“自願”從屬的狀態,才需要出台嚴苛的法律、特殊的政策,來以國家強力維係這種社會關係。

俄國的農奴製如此,漢密爾頓的土地大塊售賣製意圖如此,後來的南方州黑奴逃奴法如此,亦包括說劉鈺在扶桑的荒地售賣貨幣化、迫使遷徙者必須做幾年工資勞動者的政策,也是如此。

撥開迷霧,要看清楚,這些政策、這些律法,是為了維護或者強行創造“什麼樣的社會關係”,然後也就知道,這些政策和律法,到底是在維護哪個階級的利益了。

簡單來說,劉鈺在扶桑的土地政策,是在維護誰的利益?

很明顯,是在維護工業資產階級的利益。因為,如果沒有劉鈺的土地政策,遷徙者,不會從屬於工業資本,他們會跑路,而不是非要在那做工。

而在大順本土,這種情況又是反過來的。因為極大的人地矛盾,以及“相對過剩的人口”,使得失地流民,會“天然”地從屬於工商業資本,如果有的話。

那麼,李欗考慮的鐵路修通之後的問題時,就必須要考慮清楚。

當鐵路、交通等問題和現在不一樣了;當幾年後十幾年後的社會存在和現在不一樣的時候。

必須要用將來的情況,思考將來的政策,而不是以此時鬆遼分水嶺以北的現狀、社會關係的形態、從屬還是被從屬的種種,來製定將來鐵路修通後的政策設想。

否則,這就又是刻舟求劍。

比如說,現在大順從下南洋開始到一戰結束,崛起的這批軍功新貴族。

此時此刻,說你們有功,按照傳統,有功封賞賜地。皇帝說,我看這烏蘇裏江畔土地甚多,一家賜地萬頃以酬功吧。這些新的軍功貴族,隻怕當場就要在心裏罵兩句:有功而不賞,非人主也,你在那賞我萬頃土地,都不如在京城旁邊賞我3000畝地。

但是,如果修通了鐵路,類北美鐵路事,賜地1.18億英畝、約7億畝土地於鐵路兩側。哪怕是和之前同樣的土地,那肯定就完全不一樣了。

恩格斯說,土豆,以及土豆釀酒法,拯救了普魯士的容克們,使得他們在新時代完成了轉型。

那麼,可以不可以這樣認為,假如鐵路修通,鬆遼分水嶺以北的大豆,和大豆榨油壓榨豆餅產業,會催生出大順的一批轉型的軍功貴族?

這不是一個李欗自己想不想搞成這樣的事。

而是,他如果想要幹點什麼,他自己就是個屁。

總得需要有人支持。而有人支持、或者有人跟著他幹,那這就得給人回報。

固然說,實學派裏可能有一些人,是以天下為己任的,覺得繼續這麼搞下去要完,必須要進行深入的變革。出於這一點,可能會支持李欗。

但這種理性主義者,畢竟是少數。

更多的人,無非還是希望得到好處,得到利益的。

資產階級假設支持他,那麼他得給資產階級利益。比如說,資產階級想要在路修好之後,圈占鐵路附近方便運輸地區的土地種黃豆,那他就得給政策。

實學派的那些人,要是跟著他幹,那也得給點好處。

老馬說:【欺詐讓渡國有土地、盜掠村社公有地、掠奪封建所有地氏族所有地,把這一切在無所顧忌的恐怖之下,轉化為近代的私有財產,這都是原始積累的方法。這些方法,給資本主義農業以活動的領域。】

李欗支持劉鈺在扶桑移民的政策、也支持在“荒地”地區的資本主義農業發展,甚至他的開拓思路就是資本主義式的。

但是。

劉鈺很清楚。

李欗,首先不可能是一個偉大的資產階級的革命家,一切以為實現資本主義秩序在世界或者在大順的建立而奮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