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九三年(十五)(1 / 3)

工業化是解決大順現在普遍貧困的最終良藥,但任何事情的實現都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

有時候,圍繞著一個長遠的目標,必要的時候可能要進兩步、退一步的。

後世伊裏奇說過,左的幼稚病問題。

實際上,這個類似的問題,在18世紀啟蒙運動中,也出現過類似的情況。

這種情況,可以稱之為資的幼稚病,或者自然秩序幼稚病。

法國的重農學派就是個典型。

不是說自然秩序、國內市場、世界市場、無形之手這些東西不好——好不好是相對來說的,相對於法國的舊製度,肯定是進步的。

而是說,步子邁的太大,扯著蛋倒是小事。

更大的問題是步子邁太大,就67年重農學派對法國糧食危機的“等待自然秩序調節”的表態,隻能說他們沒被法國的底層掛樹上,那真是命大。這會激起非常劇烈的反對,甚至達成某種物極必反的效果。

仿佛,不考慮現實,隻要全麵自然秩序,一切就好起來了。而如果沒好起來,那肯定是秩序不夠自然。

這不能不說也是一種幼稚病,並且這種幼稚病一直延續。並且,很可能達成物極必反、月滿則虧的效果。

大順現在麵臨的問題,也有些類似。

這個問題,就是大順實學派的工商業的幼稚病。

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劉鈺沒出走之前,是大順的工商業起步艱難,所以要不惜代價地維係工商業的發展,讓他們成長起來。

而現在,情況和當時已經完全不同了。

的確,當時劉鈺是說過,工商業發展是解決大順普遍貧困的終極解決方法。

但是,這也得具體情況具體分析,要慢慢解決問題,而不是直接來個資的幼稚病、或者自然秩序幼稚病,直接搞炸了。

大順和歐洲的情況很不一樣,這種不一樣不是諸如什麼人種、民族精神之類的玩意兒。而是基於物質基礎、曆史條件的不一樣。

說一個耳熟能詳的簡單的故事。

《水滸傳》裏的智取生辰綱裏,七人眾麵對楊誌,說自己是“濠州人,去東京城販棗子”。

這裏不提成書過程中的地理問題,隻說這件事本身並沒有引起任何的懷疑,亦算是可以從側麵證明,在鹽鐵會議之後,天朝內部在政策上是國內統一市場的,是可以跨越千裏販賣商品而不會有人覺得有什麼奇怪的。

但是,因為地理條件、運輸條件、以及帝國麵積廣闊等原因,使得很多商品在加上運費之後,無利可圖。

這麼說吧,後世相對於18世紀,肯定是更加的自由貿易的。

那麼,後世卻沒有人把煤,往大同運,去大同賣煤;也沒有人收一堆木材,去大興安嶺賣。

所以,可以由此可以得出結論,說自由貿易在後世根本不存在嗎?因為沒有人把煤往大同賣、也沒有人把木材往大興安嶺賣。

這個結論是正確的嗎?

某種程度上講,在鐵路建設之前,大順國內的市場就是這樣的:政策上的國內的自由貿易、現實裏因為地理因素運輸因素導致的區域性經濟。

就三十年前、甚至五十年前的大順,比如說,關中豐收。

你從陝西收了一堆糧食,跑到江南去賣,也絕對沒人管你,更不可能說不允許這麼賣。

唯一的問題是,要不是腦子發燒、錢多到沒處花,正常人幹不出來這事。

這是大順之前的國內經濟、貿易、國內市場的問題——你哪怕說前朝大明,甚至更往前的蒙元,也沒聽說諸如限製某地不準紡織、限製某地隻能放羊不準紡呢絨。

而歐洲的情況,恰恰相反。

比如法國、比如意大利。

這裏不提法國的重農學派,那太激進了。

說個不太激進的重農修正派,倫巴第改革主義,他們的重農主義,麵向的也是“國內”林立的關卡、和各種限製、區域間的貿易限製而發出的。

要注意的是,“國”與“國”是不同的。

大順是個國。

意大利也……呃,當然,此時並不存在意大利,況且就算是說此時存在意大利,那麼意大利這個國的國內貿易,距離上最多不也是“濠州人士去東京城販棗子”的水平嗎?

也即是說:大順國內,是因為地理條件、運輸水平、交通工具的限製。使得大順在原則上,過去在國內是自由貿易的,而且是在整個歐洲都算是非常嚇人的資本自由——買賣土地,毫無限製,產權清晰,土地上幾乎沒有亂七八糟的封建權益,什麼養鴿權、狩獵權、拾穗權什麼的,全都沒有。你有本事拿到地契,《大順律》就會保護你的所有權,至於你怎麼拿到的,這個基本不管。畢竟說,《大明律》、《大順律》都有對最高利率的限製為年息36%,但是九出十三歸之類的花樣層出不窮,也壓根管不明白、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