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玄關,禦手洗千刃才首次見識克裏斯房子的真正模樣。不同於白櫻鄉內的其他簡陋木屋,這房子原來規模不小,大門進去就是玄關,屋子其他地方都墊了一層木板,後頭十數米的走廊成了整間房屋的樞紐,把屋內的房間全部連結起來。
禦手洗千刃在走到第二扇門停了下來,道:“打擾了。”就推門而進。
房內麵積不算大,大約隻能容下二十多人並立,裏頭有一張木桌和數張木椅。因著房間連接著外頭陽台的關係,室內光線相當的充足。
在整間房內除了禦手洗千刃之外,還有另一個素未謀麵的人。
那人是個二十出頭的金發青年,臉容頗為瘦削,看起來有幾份營養不良的感覺。本應淨明的金色,在他的眼中卻成了黯淡的暗黃,一雙靈魂之窗裏頭沒有半點神采,有的隻是無窮無盡的深邃,彷佛是個沒有底盡的深淵一般,要將一切的光明吸盡。本來整潔的麻白素衣,穿在金發青年身上更是強化其無神之感,讓人錯覺以為眼前的僅是一具沒有靈魂的人偶。
“克…克裏斯殿日安。”愣了一下,禦手洗千刃才記起禮節,正式恭敬的向金發青年打招呼。
“這個瘦骨嶙峋的青年…就是創魔士克裏斯?”阿浚愕然。按常理推斷,能嬴得《創魔士》名號,又有資格擔任一國之師,克裏斯想必有上一定年歲,豈會像眼前的金發青年般年輕?
“在敵人還未有動作之前,眼睛已經先蒙騙你。”看也不看來客,克裏斯以平板的聲線說道。
甫見麵就被道破心中所想,在場眾人無一不是倒抽一口涼氣。阿浚強自平伏自己,道:“克裏斯…你就是創魔士克裏斯吧?”
“那是世人給我的名號。”話音不大,克裏斯語氣中卻明顯地流露著反感。
“克裏斯殿,諸位客人排除萬難來到這裏,隻為求您幫他們一個忙。”禦手洗千刃為阿浚他們引薦。
克裏斯把視線移向禦手洗千刃,兩眼直視著他道:“你是誰?”
這問題問得沒頭沒腦,禦手洗千刃一下愕然,愣了愣還是照樣回答:“拙者是禦手洗家之長子,鄙名千刃。”
“禦手洗,一個沒落的家族。”克裏斯不徐不疾的道:“在蘇拿蒙王時代一度是個受皇室供養的高貴氏族,但自從艾斯烈帝國覆滅後,禦手洗家就被迫流亡。”
“………’突然聽得克裏斯道出自己家族的沉重曆史,禦手洗千刃眉頭緊皺、輕咬下唇,按捺著內心的悲痛。
“或是病死,或是餓死,或是被殺,禦手洗家最後隻剩下一個人。”克裏斯直視禦手洗千刃,一字一句的道:“那一個孤兒,被我選召進來,入住在這白櫻鄉,負責看守維護櫻花園。”
“………’掙紮良久,禦手洗千刃望了望阿浚,下定決心道:“克裏斯殿,拙者有跟你說過禦手洗的家訓麼?”
克裏斯微眯眼睛,沒作任何回應。
“發黑眼楬,子母雙劍,麈身寶心,龍皇凡體。”禦手洗千刃稍頓,問道:“克裏斯殿,請問你明白這是甚麼意思嗎?”
眼神凜冽如刀,克裏斯盯著阿浚看,教他渾身不自在。
“祖訓尚有下段。”禦手洗千刃走至維德身旁,念道:“金絲白使,妙韻,聖翼蔭庇,導人前行。”
“這兩段四言祖訓,是禦手洗家先祖指著兩位特別的人說的。”禦手洗千刃之意再明顯不過。
“他是怎樣曉得的……?!”阿浚暗自心驚,但更教他訝異的是後段關於維德的描述:“千刃說的前兩句意思是在描述維德的外表,但後兩句是甚麼意思?導人前行我還懂,但…聖翼蔭庇?”
克裏斯沒有搭理禦手洗千刃,隻是轉頭過來,直視著阿浚的雙眼。那雙如同一潭死水的雙眼教阿浚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想要移開視線,但在自尊心作崇之下,阿浚卻強迫自己與之對視。
默然,兩人對視良久,終是克裏斯先將視線移至維德身上,停留片刻才合上了眼睛:“龍皇是吧。”
克裏斯一下語出驚人,不說阿浚和銀月猝不及防,戴維斯、雲狄、丹尼斯和菲琳都是心中一突,雙目圓睜的看著阿浚。
“我知道你的身份,我知道你的來曆,我亦知道你的目的。”克裏斯不快不慢的道:“你來,隻是為了一條村子。”
阿浚靜默不語,等待克裏斯繼續說下去。
“我要跟龍皇單獨談談。”話鋒一轉,克裏斯就把驚疑未定的一行人下逐客令。
“…承知。”愣了一愣,禦手洗千刃帶著阿浚以外的人離開,連銀月也被阿浚吩咐暫離。
眾人離開,房中隻剩下阿浚和克裏斯二人。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克裏斯突然念出《水調歌頭》的一段:“是你故鄉的詩辭吧?”
“你…是怎麼知道的?”阿浚既驚又奇,克裏斯這元界人,怎麼會知曉古z國的詩賦?
“龍皇,我問你。”克裏斯用他的那對無感情的眼睛盯住阿浚,道:“你願意用甚麼代價換取那條村子?”
深吸一口氣,阿浚答道:“任何東西。”
“真的?”克裏斯立刻反問。
“……為著這件事,我走了很長的路,也經曆過好些戰鬥。”靜默好會,阿浚才默默道:“我已經來到這裏了,不想為任何原因退縮。”
“你是為了繼續,而不是希望達到目的。”克裏斯斷然拒絕:“走吧。”
“不,我想要回無名村。”阿浚直截了當的道:“哪怕代價是力量、身體,甚至是生命,我都要將無名村從命運之輪手中搶回來。”
克裏斯凝視阿浚雙眼好一會,道:“曾經,有個不自量力的蠢材,以為可以違抗天命,想要讓人起死回生,就向著魔法領域探究。”
“長年學習、研究,那種蠢材知道了人由兩部份組成:物質的身體和靈魂的身體。人的**很賤價,隻要隨便在地上抓幾把沙泥,都能造一個人的**來。但是,靈魂這種東西不是用物質世界的方法就能處理。”
“靈魂,存在於另一個世界。”克裏斯徐徐道:“那是一個人們叫作“靈界”的超空間。”
“終於在一個晚上,有一個叫作命運之輪的可恨小孩,也就是奪走那個蠢材畢生摯愛的凶手,出現在他的麵前。”克裏斯古井無波的深沉雙眼,彷佛泛起了一絲絲漣漪:“命運之輪將呼喚靈魂穿越異界的方法教了給他,那蠢材就照著做了。”
“結果,他成功了。”
克裏斯猛地撥開麻衣的下擺,阿浚才驚覺克裏斯的褲管都是空的。他坐著的也不隻是一張普通木椅,而是一張木製的輪椅。
“從此,他變為一個連站起來都做不到的殘廢家夥。”克裏斯黯淡的眼睛,恢複成一麵平鏡的靜水:“付出雙腳,換回來的複活生命,居然隻能維持一天而已。”
“之後就是再次召喚,她也沒有再起來。”
“那時他才明白:她真真正正的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看著她閉上的美麗眼眸,他明白了一件事。”
“我們這些渺小的人類,隻能屈服在命運之輪的意思下,永永遠遠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間,直到死都不能幸免。”
“放棄吧,龍皇。你沒有能力忤逆命運之輪的意思,你愈反抗就愈給他樂趣,隻會令他更喜歡折磨你而已。”
“不…不會這樣的……不會這樣的!”阿浚搖著頭,極力否認道:“一定有其他方法的!”
“沒有。”克裏斯這兩個字既是簡潔,又是殘忍,將阿浚僅剩的一絲希望都抿滅。
“不會這樣的,無名村一定有可能回來……’
“醒醒吧,龍皇。”克裏斯冷冷的道:“這就是“現實”,在命運之輪手下的宿命。”
一瞬之間,阿浚所有的希望都粉碎,連帶一切力氣都被抽幹。阿浚兩膝跪下,嘴唇顫抖著的喃喃自語:“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俯視著陷於絕望的阿浚,克裏斯默然無語,無動於衷的道:“不要像個女人似的,要哭就給我滾出去。”
顫抖著捏緊拳頭,阿浚發泄似的重重在地槌了一拳,深吸口氣抓緊僅存的一點點理智,頭也不回的開門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