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依稀還記得李豐。公孫朝陽帶給他的困惑自打那夜酒醉之後就蕩然無存了,既然擺在麵前有如此多的謎題有待解決,既然一個女人藏起來的東西十個男人都找不到,那就大可不必急著去破解女人的心思。
因此,回想起那二人在新年宴上飲酒的一幕,秦毅沒有半點波瀾起伏,而真正令他心驚的,則是再次見到李豐。
就在已經搭建起來的資源競賽台上,所有的質子們都被召集過來。秦毅看到,李豐被擺在台子中央,整個身體在冷天之下瞧著就像條白裏泛青的死魚,腦袋扭過一旁,脖頸處皮肉外翻,有一道長長的暗紅色劍痕,狀如無法閉合的魚鰓。
之所以躺在這裏,理由是李豐受到敵國收買,蓄意謀刺太子——若非太子謹慎準備了替身,則他已然得手。即便如此,搜捕的弟子在與其交手時他也並未主動說出身份,這才於反抗當中被殺的。
景國駐東樓國的使者也來了。一旁還有兩具屍首,經他親自驗看,確為李豐所有的箭矢射殺。驚、怒、怕交織,讓這使者不知所措,竟然就在眾人麵前大哭了起來,他不知該如何向景國國君交代這件事情。
這一幕給秦毅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震動。那可是一國的太子啊,就這麼……他的父王和母後又會是何等傷心?這些日子秦毅忙著練劍、忙著與許晶準備一探秘境之事,都幾乎要讓他忘記質子的身份,快把這東樓國當成故鄉了。
秦毅怕了。他害怕有一天自己也會像李豐一樣,因為那些漏洞百出的借口便如白癡般地死在異國他鄉;害怕他的父王、吳先生聽到這消息時的悲傷……
終究他們隻是被人裝在簍子裏麵待宰的魚。這種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的感覺,讓秦毅有生以來第一次對力量產生出了強烈的渴望。
解散後,敬綬單獨被秦毅叫住,他顯然也被李豐之死給嚇得不輕,情緒十分低落。
“這件事你怎麼看?”走到遠近無人的一片空曠地帶秦毅停下了腳步,轉向敬綬問道。
努力半天連一絲苦笑也沒能擠出,敬綬吸進一大口涼氣,等牙齒不再打顫方才說:“我不信,李豐沒理由謀殺太子——老天知道為什麼,一個質子就這麼死了,而他們連個像樣的解釋都沒有。”
“是要想法子弄清楚緣由。”秦毅垂下的目光看到敬綬的腿在抖,問他:“你很害怕?”
“我……唉!說不準哪天就輪到你我了。”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啊?”敬綬沒明白。
“我們要盡早擁有可以自保的力量。”
“我們?”
秦毅點點頭,“你想想,李豐為什麼會死——先別管原因,說到底,他這麼容易就死了,是因為東樓國根本不怕景國。那麼,如果是我們所有質子的國家一同反抗呢?恐怕東樓國也無法承受吧。”
“你想聯合所有的質子一起抗議?”敬綬皺眉問。
“那不可能。”秦毅當即否定。他很明白,有些人是鎧甲,有些人是草葉,永遠都別指望這些人能一條心。
“那你……”
“我隻是打個比方,這種事不能指望別人。”略作停頓秦毅接道:“我很喜歡東樓國‘兄弟’這個說法,如果我們能有很多兄弟,那就能擁有強大的力量,起碼在許多事情上不會後知後覺。”
“怎可能,”敬綬搖頭,“別人不會把我們當兄弟的,我們是外鄉人。”
秦毅緊跟著問他:“政政呢,政政算不算?”
敬綬撓了撓頭,“政政……算是吧,可就他一個——”
“有一個就會有下一個。”秦毅流露出自信的笑容,逐字逐句地說道:“你覺得政政是兄弟,因為你把他當兄弟,他才會把你當兄弟——別人也一樣。你有醫術、我會製造術,我們可以幫助很多人,把大家團結起來。
“什麼是朋友?”秦毅想起吳先生告訴過他的,“緩急可恃禍福與共之人才是真正的朋友。班裏有那麼多人,為什麼不把他們都變成朋友,變成兄弟,變成自己人呢?這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總會用得著。”
跟隨吳先生學到的對人的了解,以及與許晶結成為好朋友這件事實讓秦毅認識到,一個人的強大與否並不完全依靠自己,而是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名為友誼的那個圈子。
這圈子被情誼與利益維係起來,誰能真正懂得怎樣運用和維護它,誰就能從中獲得源源不斷的力量。這大概就是吳先生所說,天下最厲害的功夫了。
日後敬綬時常都會想起與秦毅的這番對話,並總會對其敬佩到五體投地。
“那時候,”他想,“這家夥才剛十三歲啊。”
有了具體的想法,而且還能以此作為目標堅持不懈地付諸於行動,秦毅努力所得來的回報比他自己預想的還要來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