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的沙灘城是個寧靜而美麗的港灣,盡管想象中明月在海麵上鋪成灑滿銀輝的街道這種浪漫場景完全看不到,大海一片漆黑,可也絕不影響它在有節奏的呼吸聲中把周圍世界連同城裏的一切都帶入夢鄉。
遠處與大海遙遙相對的幾座山峰是夜幕下唯一的輪廓,城中閃爍著的燈火看上去就像岸邊的漁火,火花寂寞紅,沒有陰影也沒有層次,難怪多數神話傳說都選擇在海邊把人變成石頭,隻要靜靜坐著就行了,連眼淚都不用流。
梅錄啜也以為母親死後他再不會流淚,然而就是這麼個晚上,他依然哭得像個孩子。
即便當年麗娜嫁人的時候梅錄啜也未曾如此傷心,相反,絕望過後他甚至感覺到了一絲暢快,那是拚命存錢想買某樣東西的人,在錢還沒存夠就聽說東西已經下市了,雖有遺憾卻也是一種解脫,終於不用繼續做這商品的奴隸。
而遺憾歸遺憾,海港之夜冰冷單調,當思念像海浪一樣於此時襲來,梅錄啜的心防一瞬間就完全崩潰,尤其是他還站在麗娜婚後居住過的地方,站在他曾經夢不敢求的生活麵前。
秦毅就站在一旁,麵無表情地看著梅錄啜崩潰,許久,等他再流不出眼淚秦毅才開口:“你說你不認識這個女人。”
“少主……”
梅錄啜吐出口氣,朝秦毅跪下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起來吧,”秦毅理解地說:“也沒什麼大不了,誰都有不願提起的往事,不過這件事我需要知道。”
略作停頓他又道:“你好好想想,實在為難我也不逼你,但如果決定說了,就再不許有半點隱瞞。”
梅錄啜起身之後再一次環顧四周,被少主衛隊包圍住的這處院子是由氈房組成的四合院,最外麵還立著木頭圍欄,而欄杆外麵原先又是仆役們住的篷車和圈養牲口的地方,整體看來此地就像一個小型的圍場,在沙灘城,隻有最頂級的富豪才能擁有這種居所。
然而此時此刻,這裏就如同一隻擱淺在沙地上的巨大魚骨,人畜均已不見蹤影,久未清理的砂礫將氈房浸沒擠垮,殘破訴不盡淒涼,遙想起當年遠遠躲著偷看院主迎娶麗娜時的盛大場麵,梅錄啜心如刀絞。
“少主,我說……”稍事平複心情,梅錄啜陷入了回憶。
“麗娜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人,從第一眼見她我就愛上了她。她活潑、熱情……
“少主,我也不會說,總之她的好奇心很重,和她在一起就感覺身上有使不完的勁兒,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活。可是,少主,”梅錄啜泣不成聲,“我家太窮了,像麗娜那樣的女人……像她那……有太多男人圍在她身邊轉悠,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我告訴自己,麗娜不屬於我,甚至根本就不屬於任何一個男人,她就像這天上的月亮,你看到了嗎少主?那麼遙遠,我隻求能多陪在她身邊一天……”
眼淚又開始流下,秦毅沒有催促,他也仰起頭凝望著天邊的半月出神。
皎潔溫柔的月光啊,天生就是個收留完美女人的地方,誰說得準唐安是不是也在上麵?
那些厭倦了浮世喧囂的女人,在清晨或夜裏像露珠般突然消失無蹤的人們,她們長著母親或愛人的臉,偷偷跑到了月亮上,隻在好天氣露麵,空把思念灑人間。
“那天晚上,”梅錄啜話音不再起伏,他接著說:“送她回家的時候麗娜告訴我,讓我在一年內掙夠五萬錢來娶她,否則她的父母就要讓她嫁人。少主,當時我連五百都沒有。”
“麗娜結婚那天我去了,她不會看到我,但我確實去了,就在這兒。那時她很開心——誰住進這樣的房子都會開心的,尤其再嫁給個不錯的男人。全沙灘城都知道,她要嫁的這人為人正派,是個真正的好人,一直在幫謹少主——願狼神護佑,幫謹少主管理著兩處水場,而這在我們城裏就等於是要什麼就有什麼了,麗娜應該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