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點黑瞳所料不差。紅砂的確掌握了秦毅被沙漠怪風吹跑之事,也估計出了兩個人的關係,他們發現黑瞳後立即扣下,沒錯,是為了秦毅,但卻不是要讓他去找,而隻希望在尋找的過程當中,影門不會藏匿,或者阻撓。
平一人老了,已經變得足夠謹慎。紅砂組建不過才十幾年,他不會以為殺掉人家少主還能騙過已存在了千百年的影門。影子要真那麼好對付,老巢在哪兒早就被近衛軍找到了。
所以,平一人隻想打個時間差。強留也好、軟禁也罷,別被黑瞳掣肘,等抓住了秦毅,負荊請罪送出厚禮,再攤開來對影門說明苦衷,求得諒解不遲。
真的老了。
離開酒窖走出偏殿,這個左手隻有四根手指的老頭背對夕陽,久久地凝望著如同一座座金山般的黃土殿堂。
金國這名字,多少年都沒再被人叫起過。知道或是敢直呼他名字的人大多也全去了聚窟洲吧,而他最後的願望,就是重新名滿天下——讓天下人,哪怕是三歲的孩童也知道,他們的國師,尊諱就叫,金國。
要了解一個人現在的想法,就不能不提他的過去了。其實平一人完全不必感歎寂寞,這裏是東海,如果到了西海,特別是流洲,金國的大名,至今那也是家喻戶曉。
有關平一人的出身不必細說。無雙、伶官、近江、曲張……承天石碑上的任何一個名字都有不同尋常的童年,而他最落魄。
那時候他尚未改名,幼小的金國,正站在家鄉——花溪國最大的港口城市——在家鄉的街市上叫賣祖傳寶劍。
那天也是下午,碰巧海聯邦國的西海海主剛來到花溪國,要在此地逗留三日,以便同該國談成一筆天價貿易。西海主看到了金國,想買他的劍,但在金額上壓得極低。
金國被請到船上,海主親自邀他共進晚餐。也正是這頓飯,改變了這個孩子的一生。
“你就別和我講價了。”
金國一邊狼吞虎咽,一邊貪婪地瀏覽著奢華的船艙和精美的餐具,問道:“你這麼富有,還在乎這點小錢?”
西海主吃得很少,金國注意到他餐盤之內連根菜葉都不剩,剝成小堆的魚骨上麵,再挑不出一絲嫩肉。
“錢多到一定程度就不再是錢了,它開始具有魔力。”當時海主微笑著說,“所以,”他告訴金國:“但凡你聽說哪個有錢人大肆揮霍,那都不是真的,是沒見過大錢之人編出來給同樣沒見過錢的傻瓜們解渴用的。真正的有錢人,會把麵值最小的鏰子兒也一枚枚地摞起來,等待它們堆成一座山,然後他就可以高居山頂,慢慢欣賞下麵的世界。這些人永遠不舍得輕易浪費哪怕半個銅錢。”
“可你這……”金國指點四周。
“哦?”海主環顧著笑道:“原本連船都不用,我遊過來就行。但那樣的話,你們國家看不到我的實力,是不會和我做買賣的……孩子你記住,隻要花對地方,錢就能生出更多的錢。”
讓西海主感到詫異的是,自己的一番盛情適得其反。金國最後也沒有賣掉寶劍,他很高興,非但沒有損失,還白蹭了一頓美餐。
海主的教導給他打開了一扇充滿魔力的大門,就算富可敵國、就算流落到元洲,金國始終保持著一生奉行的摳門習慣,不到天冷得手都伸不出來絕不用火取暖,火盆裏燒的也全是幹糞便。這些不花他的錢,但他申請成了補貼——省下的就是賺下的。
位於西海南端的花溪國同樣是劍術大國,但有別於東樓,花溪國中沒有教授劍法的門派,武藝都是家傳的,習練有成之人可以報考國家設立的劍術學院。
金國憑借自身努力考上了。學劍之餘,他認識了一名將軍的女兒,兩人一度成了戀人。後來女子嫌金國小氣,轉而移情別戀,他也就得以心無旁騖地專研劍術,直至成就劍豪參加天下比武,刻名於承天石碑之上,一朝名滿天下。
富貴不還鄉,有如衣錦夜行。這種說法與金國毫不沾邊。在供職承天觀以前,他回國隻為兩件事,一個是女人,一個是錢,不過說到底都是為錢。
愛錢之人最愛的首先是自己,他們忠於自己對金錢的渴望。金國最早愛上將軍的女兒也多半因為她的家世,一小半是男女貪歡,此時女子早已成家,重拾舊愛或者揚眉吐氣地在她麵前顯擺一下,嘲笑她瞎了眼?金國不會那麼無聊;報複嗎?這也談不上,最重要是他了解她,知道能從她身上弄出錢來。
仇恨是一種消極的情緒,很妨礙掙錢。金國沒有愛過,也從不恨任何人,他隻把精力放在能給他帶來收益的獵物身上,深入地觀察和了解他們,這就是後來他能把紅砂經營得如此恐怖,讓秦毅屢屢受挫並引為平生勁敵的根本原因——在觀察別人方麵,兩人可謂各有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