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近來是每天至少探視三次,奈何到了最後一次,她並沒有再等到我醒來。
6日的晚上,時間的每分每秒都很漫長,三個時辰的煎熬,終究令女王流下了無助的眼淚。
她甩了甩頭,眼淚汪汪:難道……恩人這次又是九死一生了嗎?
南希顯得尤為冷靜:女王,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誰能料定自己明天一定平安無事呢?
雪莉從來沒想到,離別竟然是如此痛苦的事情,或許毫無預兆的就已經來了。
她們離去後,老白陀背著醫藥箱走進來,揉著我的腦後,疏通了一些積血。
我恢複意識,迷糊地睜開了眼,他便拱手說:將軍,我要開始治療了。
說罷,他從懷裏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利斧,放在火上燎燒。
趁這工夫,他並沒有回頭,獨自坐在矮凳上,留給我一個略顯削瘦卻仙風道骨的背影。
將軍,可對死亡抱有恐懼?
死亡嗎?
我該抱有恐懼嗎?毫無疑問,死對任何人都完全公平,隻要它來了,你就別想走。換句話說,我恐懼死亡,但死亡又不是隻令我一個人恐懼。
它還會去找其他人,而且隻要是物質性的存在,絕沒有事物可以逃脫。
但是,他此番發問,意欲何為?
我感到頭痛,躺在床上發昏。
老先生,有話不妨直說。
他淡淡的笑了笑:我行醫多年,也難說每個人都被我治好過,換句話說,我是個大夫,生離死別的場景,我沒少看見過。人究竟是否怕死呢?這個答案,是肯定會的,再強的人,心裏肯定也會怕死,無非是把影響降到幾乎沒有。但從本質上來說,人是求活的,每個人或許都有求活的念頭,不想死。
我:嗯。
但是,人的一生往往十分短暫,如同白駒過隙,任何人,都有渴望追求的事物。名、義、利、信、禮、智、武、索求此七常者,有的疲於奔波,有的日以繼夜,有的還走火入魔,為了追求它而不擇手段。但是,貪戀滿足欲望。在本能上,人也不想為了這些事物而付出太大犧牲,人生就好比倒計時,我們從出生就在走向死的邊緣,我們生命裏所經過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小時,甚至每一分鍾,每一秒都是走向死的過程,在這個意義上人的存在就是向死的過程。
我:……
昔日的榮耀,過去的追求,今日的苟活,未來的絕望。人常常因為現狀而愁苦,乃至自暴自棄;否定自我。將軍,既然人生是苦,那麼如何把苦當成樂來看待呢?
我歎了口氣,說:懇請高人指點。
老白陀道:答案很簡單,越不怕死,活的越好,這個好,並不是物質上的好,而是精神上得到解脫,諸事也開始順利。胸懷越寬,歡喜越多。將軍之病,一方麵在於肉體的過勞,然而,另一方麵;是否是將軍的心,的確沒有釋然呢?你的心,存在障礙,阻擋了自己的視線。依老朽看來,將軍的內心雖然不懼死亡,但是,這樣的死亡沒有意義,何為生命呢?何為旅途呢?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明白了這些,實際上也就明白了人受到何等事物的操控,萬物都有極限。都存在“圍”。
我:圍?
老白陀:嗯,就好比老朽來說,老朽是一個人,人被家所圍,家卻又被國所圍,國被天地所圍,天地被宇宙所圍,宇宙又被芸芸萬物所圍,無窮無盡。萬物都有一個固定的範圍,將軍作為人,同樣亦存在自身的“圍”,如若不將這個界限思索清楚,一味將生命逼進死路。豈非執迷不悔?
我:……神醫,你的意思是……
老白陀:我已經說過了,人要想活得好,那麼就必須向死而生,不要執著於短暫的窮途,不要因為視線的狹隘而將自己困於牆內。死的後麵另有,將軍倘若不在思想上把自己的胸懷敞開,人在精神上是無法覺醒的。一個在精神上無法覺醒的人,他的存在對於這個世界是沒有任何意義和價值的,最多也就是體現了存在者自身在世界這個“大存在”中的“小存在”。
我:不能因平庸而平庸,是嗎?隻有這樣,我才能在有限的時間內,尋找到我對宇宙的意義。
將軍有此覺悟,很好。
白陀抓起利斧,道:那我就開始了。
我抱拳道:請。
當然,在治病前,我留下了一封遺囑。略微交代了一些後事,其次,我終於釋然了。
即便被他當場治死,這也不是任何人的過錯,因為正如他所說。
向死而生,生命才有意義。